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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每個人小時候至少都想過一次人為什麼而活,因為這個國家的敦科書上並沒有針對這個問題給予簡單易懂的解答(以前曾經存在過的答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泡沫經濟崩壞的時候被燒掉了)。
有些人下了單純為了獲得幸福的結論就不再思索;而無法停止思考的人發現這個答案只是把問題換個說法而已,結果陷入更深的泥沼中。
有些人在國中健康教育課本上學到人生的三大需求,滿足著虛無主義的回答;也有人滿足著循環論——活著就是為了尋找生存的意義;也有人為了被問到的時候可以回答個帥氣的答案而開始讀歌德的書,結果看了開頭的第四頁就看不下去,連問題都忘了。
我不屬著其中任何一種人。
在我變成很彆扭的高中生之前,還是個不太彆扭的國中生。那時候我曾經蹺課,一個人坐在河堤上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不想死——這是我唯一想到比較像答案的解答。可是就算回答了「為什麼人要活著」,還是無法回答「人為什麼活著」。我國中的時候好歹還知道這一點。
另外,我對著生就是「沒死」的定義感到強烈的懷疑。因為我知道世上存在另一種不可思議的人——沒死但也不算活著,例如我老爸。自從我媽意外身亡之後,老爸的一部分就好像一起被帶到另一個世界一樣。這是我和姊姊難得相同的意見。在那之後,老爸就幾乎都不在家,只是匯生活費給我們。
只要活著就無法避免死亡。很多人要窮極一生才能達到這個結論,僅靠觀察親人就明白的我也許算是幸運的了。
如果生存無法定義,那麼我們為什麼而活呢?十三歲的我穿著制服長褲的臀部因為河堤草地上的露水而濕漉漉的,從那之後我就沒再進一步了。
可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確定。
這件事情大概怎麼想也不會有答案,就算有解開問題的方程式,不確定的變數也太多了。可是如果懂了一定是一瞬間頓悟,就像被雷劈到一樣。
可是那時候我會變成怎樣呢?
我依舊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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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我感覺到被延長的劇烈疼痛。
想張開眼睛,卻有種仿佛剝開結痂傷口似的不快抵抗。
好亮,螢光燈刺得我眼睛好痛。
眼前似乎有黑影。那是什麼?
我花了好長的時間才發現黑影是少女倒過來的臉。
「鳴海,歡迎你回來。」
少女在微笑,一束黑色長髮從肩頭滑落到我的脖子上。
我坐起身,覺得背脊僵硬緊繃地痛,著是我皺起眉頭。
我睡在愛麗絲房間的床上,包圍墻壁的黑色機器,風扇的嗡嗡聲,冰冷的人造空氣。
明明很冷,我的身體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看著自己的兩隻掌心,覺得那不是我的身體。明明已經看過上千次的皮膚和皺紋,可是只要掀開這層薄薄的皮膚,裡面好像裝滿了不知名的液體。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那麼,我的身體究竟去哪裡了呢?
我的靈魂——消失在哪裡了呢?
我想起看到天使的那瞬間,和散髮光芒的美麗世界合為一體的瞬間。可是,一切都已經消失無蹤了。
不對。
它們沒有消失。
「你覺得怎樣……這是個蠢問題吧!」
愛麗絲在我身後低語。
問我覺得怎樣?這還用問嗎?
糟透了。
頭不痛,也不覺得噁心,連牙齒的疼痛都消失了,我連寒冷都感受不到。可是,可是——
我已經懂了。
連想都不用想。那時候阿俊對我說了什麼呢?好像是什麼我們活著的理由只是為了刺激神經吧。可是為什麼阿俊、直接受天使刺激的那個人和我,為什麼覺得如此難受呢?那是當然的,因為阿俊的答案不是答案。刺激神經而感到舒暢只是「生存」中的一部分,快感是目的而非手段,是設計錯誤的算式左邊的因數之一。現在的我——被天使修正過的我看到了那條算式。紅色的藥錠填入喜悅這項變數,簡單的算式,誰都懂答案是什麼,誰都懂。
答案是零。
我們活著一點意義也沒有。
呼吸、心跳都令人痛苦,我緊抓床單、肩膀顫抖,拼命忍耐這份痛苦。不,為什麼要忍耐呢?只要停下來就好,停止呼吸,停止血液的流動,停止思考一切。如果不想死所以活下去的道理成立的話,相反的道理也應該可以立足。
只要停下來。
「——你的委託到這裡已經算完成了,對吧?」
是愛麗絲的聲音。我轉過頭去。
我終著發現愛麗絲穿的不是睡衣,而是一身黑色的洋裝。沒有光澤的黑暗包裹全身,連手套都是黑的。她戴上無邊女帽,薄紗覆蓋了臉龐。
是喪服。
「……委託?」
「你拜託過我的吧?因為想知道彩夏自殺的理由。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所以委託到此結束,對吧?」
「什麼……」
越過愛麗絲的肩膀,一個關掉的電腦螢幕映出我的臉——凸面歪臉,一點生氣也沒有。像是死人般的臉龐,眼睛下方浮現紅黑色的線條,就像用木炭涂在臉上一樣。
「……啊、啊!」
我記得這張臉,想起來了。那個近乎要結凍的早晨、在花圃下擴散的血跡、虛無的雙眸仰望天際的彩夏,那張臉上有同樣的標記。
彩夏跳樓的理由。
我已經明白了。
愛麗絲曾經說過,關著彩夏的死亡完全沒有謎題,根本不需要想她為什麼想死。正如愛麗絲所說,完全不用想。在我心中打轉的思緒和空虛就是答案。
因為彩夏也知道了。
活著是沒有意義的。
「用科學的方法說明呢……」
愛麗絲說道。模糊的少女臉龐逐漸清晰。
「出現那樣的瘀青是對ANGEL·FIX成分過敏產生的反應,偶爾也會出現與藥性不合的人,你跟彩夏都屬著這類,就是這麼簡單。過敏反應在幻覺減退之後會造成強烈的空虛感,懂了嗎?你所感受到的不過是藥物造成的恐怖幻覺,那也許是真實但不是事實。」
所以……所以呢?
愛麗絲看似痛苦地將視線從我身上轉移。
「反過來說,那不是事實……但卻是真實。我知道這種說明一點意義也沒有,你所到手的幸福和絕望,全都是神經細胞因藥物刺激而產生的化學反應。」
是啊……一點意義也沒有。所以我們的情感、憤怒、哀傷、幸福和空虛,全都是化學反應。
所以,一切都是確切的真實。
「毒品會擴大所有精神作用,無論是多麼渺小的後悔,或是因為自己所栽培的花朵犯下重罪而產生的罪惡感。就算不是故意的,在毒品面前卻沒有商量的餘地的。在真實面前,事實只能保持沉默。所以……」
凝視我的一雙深沉眼眸。
「我沒有話可以阻止你。」
我凝視著那淺桃紅色的櫻桃小嘴。
「如果你打算變成那樣,我沒有能力阻止你。不過……」
握在愛麗絲手裡的三折信紙,是我下定決心吃ANGEL·FIX那天,愛麗絲逼我寫的遺書。那時候我完全不懂為什麼愛麗絲要我寫這種東西,好像只隨便寫了些亂七八糟的內容。
那已經不是現在的我了。
「不過,我一定會告訴大家你的事。告訴大家你的確曾經存在此地,告訴大家你很勇敢,告訴大家你完成了該做的事。」
該做的事。
該做的事?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喂!愛麗絲!你為什麼要讓第四代知道!」
是阿哲學長飽含怒氣的聲音。我轉身和學長四目相接,正要走進門口的學長嚇了一跳,全身僵硬。
「鳴海,你醒啦?身體還好吧?」
我虛弱地點點頭。
「宏仔把車子開過來了嗎?不能讓第四代等太久,他會著急,趕快出發吧!」
「愛麗絲也要去嗎?」
「你看到我這身打扮就懂了吧?我不去一趟壓不住第四代。」
「啊……喂!為什麼要讓第四代知道呢?平阪幫的人已經包圍他們的巢穴,大概會把所有人都給宰了。」
啊,阿俊他們已經被發現了嗎?
對了,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所以吃下ANGEL·FIX的。我都忘了。現在想起來,覺得恍如隔世。
完成了該做的事
所以又怎樣呢?
愛麗絲爬到我身邊,從床上走了下來。
「我和第四代之間有業務契約,身為偵探,有義務提供所有關著FIX的情報。而且對方至少有七、八個人吧?無論如何,我們都得藉助平阪幫的力量。」
「可是……」
「所以我提出了條件,在我出現之前不準有任何動作。放心吧!我有辦法,不會讓他們對阿俊動手的。」
阿哲學長不服氣地陷入沉默,接著走出房間。
愛麗絲轉過身來。
我的臉有一半埋在枕頭裡,感受她的視線穿過黑色薄紗投向我。
「這全都是因為你的貢獻。之後的事對著我來說,就像是為了自我滿足而附帶的贈品,可是對你來說……都沒差吧?」
都沒差。
「……我要出門了。你還想睡的話就睡到高興為止,想跳樓請走到右手邊最裡面,挪開架子就可以打開窗戶跳下去。不過這裡是三樓,所以不能保證你一定能自殺成功。」
「……你要去嗎?」
「我剛剛說過了吧?我想知道為什麼彩夏要從學校屋頂跳樓自殺,阿俊跟墓見阪應該知道些什麼。為了這個緣故,就只為了這個緣故,我要做到這種地步,就算知道之後也只是枉然。」
「……你要丟下我走嗎?」
我緩緩起身,聲音像蚊子叫,愛麗絲朝我稍微歪了歪頭。
「你也想跟我一起去嗎?為什麼呢?你不需要配合我的自我滿足。」
我搖搖頭。我不是想跟去,其實哪裡也不想去,什麼也不想做。可是……
「那麼——」
「……自己去!」
愛麗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在幹嘛?」
「我叫你不要丟下我自己去!」
停不住的嘶啞吶喊從我的喉嚨涌出。
「每次都裝得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得意洋洋地說些拐彎抹角的話,可是這種程度的事我不說你就不會懂嗎?」
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麼如此憤怒,只是向面前模糊的黑影發泄我像燒熱的鐵塊般火熱的心情。
「你就像平常一樣對我頤指氣使啊!看也知道我已經無法一個人振作起來了吧?我整個人已經空盪蕩的,哪裡也去不了了!只要命令我什麼都好!不這樣的話,我、我、我……」
我緊握床緣,像是從身體中擠出空氣般地一直劇烈咳嗽,骨頭幾乎要散開了。可是,反正我的身體已經沒用了。這雙手、這雙腿,都已經沒用了,已經幫不了任何人了。所以怎樣都好,壞了也無所謂,就當作一開始就不存在好了。如果連這些人都忘了我——
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
我全身痙攣,冰冷的手像是吸取熱氣般,壓抑住我顫抖的肺髒、肩膀和心臟。
「——的確如此,你委託的工作我已經完成了……可是應該支付的報酬還沒給我。」
我忍受皮膚仿佛要擰斷的疼痛,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愛麗絲那被黑色河流般的長髮框起的笑容。
「那就工作到最後一刻,你是我的助手吧!你的手臂、你的腳、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喉嚨、你的指甲、你的牙齒、你的舌頭、甚至你的最後一滴血……」
小小女王以食指輕輕點了我的額頭。
「——現在全部都是我的道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