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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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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 玲 瓏 》 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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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58:46 | 只看該作者
  卿塵似是輕松笑道:“我本來就奇怪,難道你第一天認識我?”
  十一邊走邊說道:“我第一天認識你就被整治的夠嗆,又是燒火又是捉魚,當時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卿塵見他說的一本正經滿臉感慨的樣子,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晃到他眼前:“你還欠我三個要求,別忘了!”
  十一搖頭:“交友不慎。你大小姐開口,何必要求,我能做的自然便做了。”
  卿塵看著他英氣爽朗的神情,無由的對未來產生了一絲懼怕。這一刻,她竟有些後悔讓夜天凌見到了莫不平,

若非如此,兄弟父子間至少沒有仇恨。
  靜默了一會兒,她問十一:“真的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
  十一笑道:“你說。”
  卿塵搖頭:“不是現在,我是說以後。”
  十一見她問的認真,便也收起了嘻戲神態,說道:“我既答應了你,便是答應了,不反悔。”
  卿塵道:“無論何事?”
  十一道:“無論何事。”
  卿塵又道:“你不怕我無理取鬧?”
  十一反問了一聲:“你會嗎?”
  卿塵看他坦坦然的望過來,笑,低了頭,搖頭,又再搖頭。
  十一道:“雖不知你心中擔憂何事,但車到山前必有路,既是以後之事,何必為明日事愁。你怎也如此前顧後

怕起來?”
  卿塵微微一哂,明日愁來明日愁,十一倒比她通透了:“卿塵受教。”
  十一方要調侃她兩句,話未出口,突然停住了腳步。
  前方不遠處夜天凌獨自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已近在咫尺的蓮池宮。
  禁宮原本寬闊的青石甬道,因兩面高起的紅牆而顯得狹窄了許多,抬頭能看到一道青色的天空,干淨透明,卻

十分的遙遠。
  夜天凌看起來已經在這裡站了許久,靜立中凝駐著一身孤獨,天地高闊,世間之大,卻四處清冷,唯他一人。
  或者是因為他不言不說的冷然,或者因為他無喜無怒的淡漠,似乎沒有人能走近他,而他的心事卻亦是不能言

不能說,他更不願喜不願怒。
  冷峭的身影看的人揪心,卿塵隨著十一停了片刻,正想出聲打破這寂寥,十一已大步上前,一聲“四哥!”興

沖沖的喊去,英氣勃然的笑容頓時讓四周空氣都暖起來。
  夜天凌回頭見是他,應了一聲,道:“還沒回府?”
  十一道:“沒呢,遇上卿塵,四下走走。”
  夜天凌目光在卿塵這裡停了一刻,仍舊對十一道:“沒事多想想北疆的事宜,父皇看了提議設北都護府的條陳

,說不定這幾天會問話,心裡要有個底。”
  十一應道:“此事還要和四哥再行商討,北疆那邊誰人比四哥更清楚?”
  夜天凌微微點頭,突然又道:“你不是整日說聚元坊的弓好嗎?前些時候我讓長征去定了套水曲柳木長短弓,

昨日送了來,你閒時拿去試試合不合手,我看倒未必及得上你原來那副。”
  十一笑道:“我不過是隨口說說,四哥你倒記得了。”
  卿塵見夜天凌神色如舊,冷靜清淡,連她這知道內情的人也看不出什麼來,不禁佩服他的涵養功夫。聽他對十

一一如既往多有照拂,方才心裡一點兒不安慢慢的淡了下去。夜天凌問她:“皇祖母這幾天可好?”
  卿塵淡淡一笑:“心裡惦記著,便去看看,又用不了多久時間。”似是說要夜天凌去看太後,夜天凌卻知她指

的是蓮池宮,眼底輕輕一動,淡淡應道:“嗯。”
  卿塵知他一時半會兒難解多年的心結,也不再說什麼。突然見甬道那端碧瑤快步走來,遠遠便對卿塵道:“郡

主,天帝聖旨到了延熙宮,請您快回去接旨!”一面說著一面給夜天凌他們問了安。
  “聖旨?”卿塵錯愕道:“說什麼?”
  十一一旁道:“你糊塗了,聖旨未宣,她怎麼會知道?”
  夜天凌道:“誰來宣的旨?”
  碧瑤答道:“太常侍帶著兩個小公公,在延熙宮等了些時候了。”
  夜天凌對卿塵道:“先去接旨吧,我們一起去倒被人看在眼裡,有什麼事及時知會一聲。”
  卿塵答應了說道:“能有什麼,想必也就是鸞飛的事,最多把我這個姐姐也斥責一番罷了。”
  夜天凌和十一對視一眼,都略帶著些許的擔心,卿塵笑了笑,先告退離開。
  待步入延熙宮,不想見夜天湛竟然在這兒,正和笑意俊雅的同孫仕安說話。夜天湛因那日殷采倩出言不遜,今

日得空便來延熙宮看卿塵,遇上前來宣聖旨的孫仕安,問了幾句,孫仕安只畢恭畢敬的答話,終究探不出天帝下了

什麼旨意。正此時卿塵回來,孫仕安道:“天帝有旨意,請郡主接旨吧。”
  卿塵看了看夜天湛,見他微微搖頭,便知他也不明就裡,跪下接旨。
  孫仕安面南站了,展開龍黃錦帛,先念了一段場面話,重點在後面幾句:“今有鳳氏之女卿塵,受封清平郡主

,天姿聰敏,通慧靈淑,舉止溫婉,行事有度,知書達理,德才兼備,深得朕心……”隨著這一連串的賞贊之言,卿

塵心底越來越不安,終於被接下來的話震驚:“著其暫代修儀一職,隨侍致遠殿……”
  後面的話卿塵幾乎什麼也沒聽到,挺直脊背跪在那裡,雙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緊,強壓著心中波瀾。直到孫仕

安一聲:“欽此!”她垂首接過聖旨,緩緩道:“鳳卿塵領旨謝恩。”
  孫仕安收起了宣旨時的嚴肅,笑道:“恭喜郡主。”
  “多謝。”卿塵淡淡說道,將嘴角揚起給他人,卻一直低垂著雙眸,生怕洩漏了心底波濤洶湧的情緒。任她如

何天姿聰敏、通慧靈淑,也沒猜到天帝來的竟是這樣一道聖旨,鸞飛剛剛獲罪被囚,尚在昏迷之中,太子關禁松雨

台未得處置,鳳家幾天前方被廢了一個修儀,滿朝皆猜測鳳家是否就此失了帝心,此時天帝竟又立了鳳家另一個女

兒跟隨左右,怕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
  孫仕安那安穩的聲音繼續道:“聖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請過致遠殿去,明日便隨駕上朝,房間用度已差人

去辦了。”
  卿塵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孫仕安帶了同來宣旨的兩名內侍離開,延熙宮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塵和夜天湛兩人,卿塵掌心的冷汗已將那沉

重的聖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覺錦帛上的濃墨絲絲化開,在絲綢的紋路裡生了根。
  緩緩靠在朱紅高聳的楹柱上,卿塵啼笑皆非,翻手為雲,覆手是雨,這便是九五之尊。去職罰俸做為懲戒,接

著恩典加身以示隆寵依舊,信任有加,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得心自如,任誰能翻出這個掌心?
  自從踏入了鳳家的大門,卿塵此時才徹頭徹尾的明白,她和鳳家,怕是永遠也分不開了。
  夜天湛在聽到聖旨的那一瞬間,溫潤的眼中先後掠過千百種情緒,眉間明顯的緊起一道皺紋。他看出卿塵神色

不對,柔聲道:“卿塵,父皇如此恩典,你這是怎麼了?”
  恩典……卿塵抬眸望向夜天湛,他那道復雜的目光在她注視中一晃而過,只余下淡淡的微笑。卿塵亦悄無聲息的

蹙了蹙眉心,鸞飛事出之後,修儀一職炙手可熱,殷家和衛家都志在必得的。原以為鳳家把持宮府兩大機要之職若

許年來終於栽了個大跟頭,孰不知聖心不移,反有日盛之勢。雖看不見鳳衍如何行事,卿塵對其手段已深有體會,

於君心他是得了其中三味真諦,無聲息處高明到了極致!
  卿塵對夜天湛勉強笑了笑:“確實是給鳳家的恩典,只是入了致遠殿便不像在延熙宮這麼自在了,於我來說似

乎算不上十分的恩典。”
  夜天湛雲淡風輕的眸子倒映著卿塵那絲笑容,說道:“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笑。”
  卿塵笑容雖微斂,卻依舊維持著丹唇柔美的弧度:“我不喜歡哭喪著臉。”
  夜天湛在殿中緩緩踱了幾步:“這道旨意,你不願?”
  卿塵往至春閣那邊看了眼,半認真半玩笑的說道:“身為修儀豈止是不自在,便是連終身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

主,鸞飛還躺在那裡昏迷不醒,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這個修儀豈是好當的?”
  夜天湛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這旨意中尚有可以斟酌之處。”
  卿塵問道:“怎麼說?”
  夜天湛對她淡淡笑道:“旨意上面說的是暫代修儀,既是暫代,一切規矩皆可量情而定,這時若有變動,比如

說賜婚,都未必要按循例辦。”
  “賜婚?”卿塵心中微怔,夜天湛輕輕看著她:“不錯,我方才想過了,或許也唯有請旨賜婚方可還你自由。


  卿塵驚悚,急忙說道:“此時請這種旨意豈不是自找麻煩?”
  夜天湛道:“我又沒說即刻便辦,你怕什麼?”一雙俊眸如水,悠然看著卿塵微笑。
  卿塵道:“我不是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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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59:12 | 只看該作者
  “不怕便好。”夜天湛截住了她後面的話:“既然今日便要去致遠殿,想必還有不少事情得安排交待,你快去

吧,別耽擱了。”他往外走去,又站住回身道:“采倩自小便被舅父寵的無法無天,我也縱容她慣了,所以有時候

脾氣刁蠻,你若再見著她,便多包涵些。還有……這道旨意一下,太子妃、衛家二小姐衛嫣那裡恐怕都不會有太多好

臉色,若躲不開,就當一笑吧。”
  “能躲自然便躲了。”卿塵心不在焉的答了句,眼看著夜天湛出了延熙宮,她一人站在殿前,寒風吹得衣袍飛

搖。方才心裡巨浪般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風息雲退,她低頭將那黃帛聖旨展開,一字一句再研讀了一遍,唇邊眼

底勾出自嘲的笑。鎮定的功夫還是不夠啊,先前她尚問夜天凌可有想過會失去什麼,現在也要問問自己了,游戲越

大,籌碼便越大,既然選擇了入局,便早知會有這麼一天。有得必有失,得失之間的交替,知道是一回事兒,真正

發生了,在那種種無法言說的感覺裡依然會有掙扎和抗拒。
  這便是人心的矛盾。
  手中的旨意,應該說為那條路打開了光明的入口,既然已經踏上此路,便沒有瞻前顧後的理由了。夜天湛剛才

的話語在心中化成極深的歎息和擔憂,卿塵慢慢將手中聖旨收好,再抬頭時,太極殿巍峨處落日余暉的雲光,緩緩

映入了她一抹淡定的微笑。

  四海蒼生帝業長

  冬日天短,暮陽早早的沉入西山,金碧輝煌的宮殿在夜色下收斂了白日的恢弘氣派,沉沉暗暗殿影起伏。
  九瓣鎦金的蓮花燭台上燃了數支明亮的燭火,卿塵坐在銅鏡前任侍女將自己的長發高高挽起,鏡中映著張清素

面容,光華淡淡。
  身後兩名侍女小心的將寬闊的絲帛錦帶替卿塵系好,笑道:“郡主穿了這身衣服,叫人移不開眼睛。”
  長襟廣袖的明紫色宮裝,剪裁得體收腰曳地,暗金花紋盤旋其上,流暢縹緲,將鏡中人冰肌玉顏映的高華明艷

,與平日在延熙宮的閒散迥然不同。卿塵不太習慣的動了動,長發沉沉的向後墜去,叫人隨時隨刻都仰起脖頸。她

轉身道:“不舒服。”
  兩名侍女笑答道:“是美的叫人嫉妒。”
  卿塵看她們倆不知愁事的樣子,暗歎了口氣,對著鏡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突然一時興起,隨手拿起一旁的描

筆,沾了朱砂在額前勾勒幾筆,眉心畫了一朵玲瓏細巧的蘭花,依稀幾分妖嬈秀美,沖淡了一點兒那端莊的叫人氣

悶的衣容。
  看著鏡中一笑,她隨著那高聳嚴謹的衣領挺起身子:“走了。”轉身隨早已候在外面的內侍往天帝看折子的西

宣室而去。
  致遠殿因是天帝日常起居之處,內侍宮娥都比其他地方肅嚴些,人人謹慎有度,使得這偌大的宮殿十分安靜沉

肅。西宣室中燃著溫暖的火盆,內侍引卿塵入內,孫仕安見了她,低聲說道:“皇上或許即刻便會問些朝事,郡主

心中當有數才好。”
  孫仕安語中所表示的友好卿塵聽得十分清楚,修儀和太常侍分別為天帝不離左右的倚重,以後共事之處甚多,

孫仕安隨侍天帝多年,卿塵亦知道他的份量,微笑道:“多謝太常侍提點。”
  孫仕安道:“都是為皇上分憂,郡主請。”說罷掀了錦簾,恭聲道:“皇上,清平郡主來了。”
  卿塵屈膝行禮:“皇上。”
  天帝靠在長榻一邊正以朱筆寫了句什麼,聞言只抬了下頭,隨手一點:“那邊的折子,先替朕看看。”
  卿塵看著一旁金絲楠木長案上放著小山似的奏章,有些微愣。領了旨走到長幾旁坐下,隨手翻看,心裡喟歎。

這已是三省篩選揀重要的上呈御覽,便有如此之多,怪不得天帝今天便要自己過致遠殿來,奏章累積光翻也叫人手

軟,何況要一一處理得當。想必鸞飛隨在天帝身邊這麼多年,也不是白受榮寵的。
  收斂心神,專注於這些林林總總的條陳之上,所幸言辭答對諸般政務倒也並不陌生,昔日在湛王府曾不止一次

看過這些,亦曾和夜天湛閒談商論,因此早有眉目。卿塵一邊挑揀緊要的奏報,一邊抽紙潤筆列了綱要附上,將其

中幾份先放在了天帝手旁。
  天帝沒有言語,卿塵便繼續陪在一旁將整理好的奏章依次取來,不知過了多久,孫仕安輕聲道:“皇上,快二

更了,該歇息了。”
  天帝“唔”了一聲自案前站起來,走到一旁張掛於牆上的皇輿江山圖前,突然問:“南靖侯問安的手本,為何

同北疆善後的軍情放在一起?”
  卿塵知道是在問自己,答道:“北疆隸屬北晏侯管轄,四藩之事息息相關,一發而動全身,細枝末節亦可影響

大局,是以將四藩的奏折無論何種總歸一類,以便皇上查閱。”
  天帝又道:“將奏報平隸大疫的條陳額外挑出,卻又是何意?”
  卿塵回道:“賑濟司平隸大疫的條陳上詳述了目前采用的賑治方法,有些措施怕是無效反害,需要斟酌。”
  “哦?”天帝回身過來:“那你倒是說說,平隸地區瘟疫四蔓,數月不消,該如何是好?”
  卿塵想了想道:“回皇上,剛剛看賑濟司的奏本上說,此次瘟疫染者‘頭疼身痛,憎寒壯熱,咽喉腫痛,高熱

昏憒,不知人事,十死八九’,而最可怕的是其擴散迅速,傳染性極強。疫情既已發生,賑濟司只治不防是以才始

終控制不下,應該先將疫區封鎖,身在疫區的百姓亦要嚴令禁止群聚,以免疫情繼續蔓延。奏本中‘瘟神作怪,陰

陽失序’之言,實屬無稽,百姓多求拜巫醫薩滿胡亂診治,才會延誤病情,若不及時遣派醫者分發藥物,怕是越發

耽擱。還有,已死的病人要妥善處置,最好是火化,以斷瘟疫之流竄。”
  話說至此,天帝眉頭猛的一皺,卿塵停了下來。天帝看了看她:“說下去。”
  卿塵提了個膽大的建議,卻沉靜如初,繼續說道:“疫情起因各異,不知底細不敢輕言藥方,但卿塵閒時研習

醫術,倒知道幾味藥或者可以預防一二。朝廷應出資購藥,在百姓之間分發,著未感染病症之人以水煎煮飲用,防

患於未然。平隸地處京郊,距天都不足百裡,天都內外兩城都該小心防范為是。”
  天帝聽她說完,默想了一會兒道:“本朝至慶十年,景州曾有過一次大疫,前後瘞者近二十萬余人,枕藉於路

。疫後並惹起大亂,數年方平。不想此次平隸竟亦出了疫事,朕甚是憂心。”
  卿塵回想一下,道:“太醫院的典籍有至慶十年瘟疫記載,那次應該是鼠疫,和此次並不相同。疫情蔓延必然

影響民生經濟,疫後大亂是未有防患,若在救治疫情的同時施賑濟、減賦稅、開義倉、設粥廠,便可緩解疫區困苦

,安寧人心,恢復生產,亂自然不起。”
  天帝思量半晌,點頭道:“就照這個意思,替朕擬旨給賑濟司,並著戶部劃撥三十萬兩太倉銀,開局散藥,廣

施救治。情況如何,每日報朕知道。”
  卿塵遵命擬旨,寫到一半,突然抬頭道:“皇上,鳳家願捐紋銀千兩,雖其力微薄,但也替國庫省著點兒。”

此話雖未同鳳衍商量,但想必並不會有異議,這深得聖心之事,鳳衍該是心裡點燈籠透亮的。鳳家不缺這點兒銀子

,但這錢亦不能多捐,只能點到為止。
  孫仕安精明人,立刻跟上道:“老奴也願將本月俸祿捐出,替皇上分憂。”
  天帝滿意的道:“難得你們有心。孫仕安,傳旨意下去,朕本月的用度直接撥去賑濟司,後宮除了太後處,各

宮用度減半,以賑災民。”
  孫仕安忙道:“豈能委屈了皇上和各宮娘娘。”
  天帝道:“百姓憂困,朕寢食難安,你去辦吧。”
  孫仕安也不能再勸,卿塵擬好旨,對天帝道:“皇上身先表率,王公臣子必能領會皇上苦心,同心協力何愁疫

情不解。夜深了,皇上還請歇息吧,五更便要早朝呢。”
  天帝反剪著雙手看了看她:“嗯,不錯,你明日隨朕早朝,下去歇著吧。”

  高處不勝金鑾殿

  晨光初起天際,大明宮太極殿前三通鼓響,承天門緩緩洞開,兩列禁軍旗校手執戈矛先行護道排列,明甲玄胄

威武耀目不容逼視。
  鼓聲剛停,禁鍾響起,天都凡四品以上官員肅衣列隊入承天門,待鳴鞭後,分文東武西魚貫入承天門行叩頭禮

,然後登階循廊分班侍立,准備按部奏事。其余四品以下的官員侯於承天門外,在鴻臚寺官員的導引下行五拜三叩

之禮,向北拱立靜候旨意。
  御台之上龍座飛金,莊嚴盤設,早已有錦衣禁衛上撐五把巨大的黃傘,後張四把金羽團扇侍駕,只聽殿門前三

聲清脆的鞭響,接著傳來一聲高亮的喊聲:“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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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59:29 | 只看該作者
  傳旨內侍經過特殊訓練的嗓音似吼非吼,悠長透亮傳聞於承天門內外,剎那間,從承天門外廣場之上,到太極

殿前御道兩側以及金台御幄下東西簷柱之間,近千名文武百官同時叩跪,原本四處竊竊私語的場面頓時變得鴉雀無

聲,肅穆非常。
  雲霞之後,陽光恰也在此時升起,於層疊連綿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奪目生輝的金光,丹陛□彩,紫雲飛簷,卿

塵身著修儀例制的月白錦貂宮裝,頭戴象征著宮中女吏最高級別的紫玉金步搖,手持象牙白笏隨天帝第一次踏入了

大明宮。
  天帝御筆欽定修儀一職人選,早在昨日延熙宮宣旨後便以敕命的方式通告三省、六部、九司,如今朝中大員多

數已知曉,饒是如此,當卿塵和孫仕安一左一右出現在太極殿金雕龍座兩旁時,朝中闔然一靜,接著掀起一股小小

的騷動。
  天帝對眾臣私下言情視而不見,卿塵亦淡定沉靜的站在天帝身後,一臉從容自如。
  一切都在眨眼間恢復如常,就像小小的石子投入深水,很快又平靜如初。
  鳳衍和衛宗平以百官之首的宰輔身份分立於丹陛旁,此時兩人臉色一笑一陰,其下戶部尚書殷監正眼中怨懟之

情閃現,百官各具神情,卿塵在掃視之間盡收眼底,纖毫畢現,她知道天帝比她看的清楚百倍。
  轉眼間她和夜天凌交目相視,極短的瞬間,夜天凌平湖不波的神情卻令人如此猝不及防,仿若一個浪頭打來,

使她不得不挺直了脊背去抵擋,將所有情緒掩蓋在雲鬢玉顏之下,才能了無痕跡。
  各部依班奏事,卿塵立在龍階玉璧之旁,目光投向殿外遙遙可見的一片晴冷天空,神思飛揚。
  紫綬玉冠,華服金蟒,皆盡匍匐在下,金鑾殿上,俯瞰眾生,高絕而孤獨。
  人生在世,有幾個人不是孤獨的,身纏天下事,下有臣民千萬而獨處金頂,手握六合的九五至尊和自己這個陰

錯陽差的游魂相比,心中又能多幾分不羈和快樂?
  月眉淡揚,她露出一絲渺遠的微笑,卻聽到眾事議畢,天帝宣夜天凌和十一隨駕致遠殿額外問北都護府的事。
  異姓藩王自開國分封以來便鎮守邊疆,已延續百年。天朝四境,北方幽薊十六州盡數掌控在北晏侯手中,南部

沿海一線由南靖侯統管,西蜀糧倉之地隸屬西岷侯,東方膠東半島則有東屏侯。
  四藩雖受朝廷管制,但世襲罔替,儼然已在其轄地盤根錯節,勢力深植。尤其北晏侯屏據燕雲天險,北接大漠

各族,處於極其重要的軍事地位,早是天帝一樁心事。
  天帝垂詢北疆諸事,夜天凌面色冷靜立於皇輿江山圖前,問答間精簡利落,卻將四藩的形勢盡數收於言底,別

有見地,透徹不凡。
  卿塵暗自打量,自身側看去,夜天凌和天帝倒頗為相似。她曾聽太後閒聊說道,夜天凌和天帝年輕時生的一模

一樣,就連行事的性子也像,沉冷善謀風行果斷,難怪天帝亦常言“凌兒深肖朕躬”,將軍國大事放手與他,而夜

天凌也從未讓天帝失望過。
  如果這一幅父慈子孝圖改天換日,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卿塵沒有再想下去。
  事情方眉目漸清,天帝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孫仕安立刻奉上參茶。天帝接過飲了一口,道:“朕老了,最近總

覺精力不濟,以後這些事,你們兄弟要多商議著辦。”
  十一笑道:“父皇正當盛年,如何言老?”
  夜天凌亦淡淡道:“兒臣尚有許多事情需聽父皇教誨。”
  天帝擺擺手:“老了就是老了,何需回避。你們去吧,卿塵,去看看衛宗平在不在,叫他來隨朕用膳。”
  卿塵欣然應命,方邁出致遠殿,她便感到一道極其強烈的目光落在身上,抬頭處與夜天凌四目相對,他似是有

很多話想說,卻只是沉默著看著她,倒是十一立刻問道:“這便是父皇昨日的旨意?”
  卿塵點了點頭道:“旨意裡說是暫代修儀。”
  十一道:“說是暫代,除非德行差池,便是鐵板釘釘的事。”
  “你可願意?”夜天凌突然問了簡短的四個字。
  卿塵抬眸一笑:“願意。”
  “七年。”夜天凌說道。
  面對夜天凌緊接著的問話,卿塵輕輕吐了口氣:“願意。”她語聲篤定的回答。
  到制定的二十五歲,這七年時間身處修儀之職,除非和鸞飛一樣鋌而走險,卿塵的一切都握入了天帝手中,尤

其於終身大事,即便兩情相悅也毫無自主的余地,同諸皇子間也必要劃清界線。
  這正是她心中極力回避去想的,也是夜天凌早朝上深掩在面色清冷下的燒灼,他昨日夜裡在凌王府的書房接連

走筆寫下了十數個“志在必得”,這個決心在今天太極殿中見到卿塵的時候更加的堅定,眼前卿塵的兩個“願意”

似乎將他心底深處翻湧的情緒淡下了幾分,此時他聽到卿塵輕聲說道:“大家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開弓沒有回頭

箭。”
  十一歎氣說道:“眼前的形勢也沒有別的法子了,七年雖是長了點兒,但也只能慢慢等。”
  卿塵笑謔道:“我豆蔻年華大好青春,你在旁說的倒輕巧!”
  十一斂聲笑道:“快十八的人,離豆蔻已經遠著了,再過七年,正好由不得你挑挑揀揀……”
  話未說完,卿塵暗地裡瞪他,因是在致遠殿裡不敢放肆,十一也忍著笑沒再多和她玩笑。
  夜天凌負手前行,沿著白玉龍階遠遠的望出去,許久道:“在父皇面前需謹言慎行,未有十分把握勿要隨性建

議,一旦提議心中當理據充足,亦不要輕易反口。遇遷調錄用之事要格外小心,父皇對此甚為忌諱。最近無非幾件

大事,四藩、瘟疫、修編歷法、還有便是天壇冬祀,多聽、多看、少言。”
  卿塵聽著他話中囑咐,點頭道:“這修儀是做定了,我還有好多要學的。”
  夜天凌眼底微微波動:“輕率言動,事或其反。身已在局中,莫如專心弈子,方為破局之道。”
  十一亦囑咐道:“跟在父皇身邊不是輕松差事,自己要當心身子。”
  卿塵想到每日早起晚睡,苦笑道:“昨晚被叫到致遠殿,看了一夜的折子,方才在早朝上差點兒睡著,現在只

一個字,困。”
  十一笑道:“這還嫌困,辰時隨駕御門聽政經夠舒服了。我們當年在臨華殿學習,每日寅時便要起來,直到酉

時才完成功課,那才叫困。”
  卿塵咋舌,寅時,那不是早晨三四點鍾嗎?一扭頭,見遠遠有兩個宮娥往這邊來了:“我先走了,吩咐人尋了

衛相好交差。”
  夜天凌扭頭深深看了她一眼:“戒急用忍。”
  卿塵知他苦心,燦然一笑,沿另一旁去了。
  天帝召大臣隨膳並不是常有的事,今天這午膳卻召衛宗平整整隨侍了一個時辰有余,卿塵和孫仕安皆未准在旁

,無從知曉兩人談了些什麼。
  膳後天帝著衛宗平隨駕去了松雨台,無論從父子從君臣,天帝即便極為惱怒,心中還是不願因此廢掉太子。從

松雨台回來,卻叫人揣摩不出喜怒,依舊沒有下旨著太子遷回東宮,如往常一般屏退左右小憩片刻。
  然而,午後安寧的致遠殿很快被賑濟司帶來的消息打破:天都外九城發現同平隸症狀相同的瘟疫,染者數十人

,已有七人不治而亡。
  對於這樣的情況,天帝固然是憂心忡忡,卿塵卻更多的是感到一種令人恐懼的征兆。
  即便是在醫學昌明發達的幾千年後,人們亦常常為某些重大疫情所困苦,何況是目前信息、科技、藥物統統匱

乏的古代。她曾看過關於歷史上大規模瘟疫的各種資料,無一不是死者以數萬計,甚至十四世紀流行的黑死病曾幾

乎滅絕整個歐洲大陸。
  瘟疫,令人談之色變毛骨悚然。
  致遠殿中女官自修儀以下,另有修言、修容、婉容三品,卿塵奉天帝命帶了幾個女官巡戒後宮,傳令內侍宮娥

一律不得隨意出宮,並自御藥房領取藥物分發下去,告知各種預防辦法。皇宮內城一律戒嚴,進出都做了嚴格的限

制。
  後宮中殿宇無數,哪處也不是好應付,直忙到晚膳過後,卿塵方去致遠殿復命,侍奉天帝又到子時才回自己住

處去。
  月上中天,茜紗宮燈逶迤,明暗點綴深宮。
  卿塵拉緊身上銀裘抵隔冬夜清寒,做為一個醫者,她其實很想去平隸疫區,只是方才和天帝提了一下,天帝卻

未置可否。
  眉心微擰,遙望夜空如墨,瘟疫的症狀情形翻來覆去掂量心中,不免越走越慢,忽然聽到身旁有個熟悉的聲音

叫道:“郡主。”
  一個身穿羽林軍服飾的人躬身行禮,卿塵正納悶間,那人對她抬頭一笑,眉目清朗,竟是謝經。卿塵詫異,低

聲道:“你怎麼這副打扮?”
  謝經道:“四爺安排我和幾個兄弟進了羽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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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0:59:51 | 只看該作者
  動作這麼快,卿塵心想,輕而易舉的便將人安排進了羽林軍,夜天凌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而人亦是冥衣樓的人

,看起來他已經做了些決定,對謝經道:“你進來太危險了,天都認得你的人不少。”
  謝經道:“不妨事,富家子弟花錢捐個差事也是平常,並不扎眼。”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小包東西:“這是冥執

自汝陽取回來的。”
  卿塵接過一看,兩瓶藥一張名單。她借著燈光將名單掃視兩遍,全是陌生的名字,沒有什麼端倪,藥收到懷中

名單又交還謝經:“帶給四爺看看。”
  謝經接過道:“若沒別的事,我得快回去了,四爺冷面無情六親不認,當值擅離職守要丟差事的,昨日剛剛辦

了兩個侍衛,我可不觸這個霉頭。”
  卿塵笑道:“革了你的職回四面樓最好,省得我裡外不放心。”
  誰知謝經正色道:“四爺吩咐了,安排人入宮不為別的,是為隨時保護郡主周全,若換別人來我也不放心。四

面樓那裡都吩咐妥當,不會出什麼問題。”
  卿塵沉吟了一下,說道:“對了,還有一事你想辦法辦,現下天都及平隸瘟疫蔓延,你們以‘牧原堂’的名義

辟幾間藥坊出來,分發藥劑救治病患,一律義診義賣,不求盈利。記著這藥坊不是四面樓的,不是牧原堂的,也不

是我的,是四爺的。不過眼下先別聲張,只做事。”
  謝經想了想道:“你是要替四爺在民間造勢?”
  卿塵道:“民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千古不易的理。而且眼下平隸百姓甚苦,你我手中有一分力便盡一分也

好。”
  謝經應道:“此事好辦,我明天便去安排。”
  卿塵點頭,謝經微微躬身告退。
  卿塵回到住處,卻睡不著,反復把弄那兩個小瓷瓶。冥執除了帶回解藥,亦多帶了一瓶離心奈何草的汁液。此

藥若十日不解,鸞飛還是難逃一死,從人體機能的角度來說,也沒有人能再撐下去。現下解藥是有了,解了毒又會

是何種情形呢?鸞飛所有的舉動都叫人疑竇叢生,她身後的鳳家又究竟想做些什麼?
  想起鳳家,除了深不可測的鳳衍,面前又浮起一張笑如春風的臉龐,夜天湛現在對鳳家也十分籠絡。卿塵習慣

的自枕下取出了夜天湛送給自己的那串冰藍晶,黑暗中依稀也能看到一點點清藍的光澤,透過那個完滿的圓,似乎

可以看到屬於她的世界,而這條路她無從可尋。

  含苞待放春來去

  曉寒深處,三兩點晨光初綻,落在微枯的枝葉上清亮一片,在禁宮冬日的肅穆中增添了縷縷輕柔。
  難得借去延熙宮的機會離開致遠殿一趟,卿塵扭頭看著白露霜落,迎著天光向九霄高處伸手,深深的呼吸著這

清冷的空氣。
  卻一轉身,驀然落入一雙深邃的眸中,夜天凌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鋒銳唇角似是

噙著一分冷冽的笑意,比這晨光還多了幾分清澈。
  卿塵怔在他的注視中,一愣之下,竟臉頰微熱,垂眸避開了他那亮灼的目光:“四哥。”
  夜天凌淡淡一笑:“去延熙宮嗎?”
  “嗯。”卿塵同他緩步而行,夜天凌不說話,她也安靜了一會兒,方才問道:“謝經可將東西帶給了你?”
  夜天凌點頭道:“我看了。其他倒罷,唯有一個叫魏平的。前些年在九弟府裡似曾見過,是九弟乳母的兒子,

但已好久沒了蹤影。”
  “九王爺?”這個結果倒是出乎卿塵意外,問道:“這麼多年的事,你可確定?”
  夜天凌道:“人當是不會錯,我已著人再查。但事情究竟還是鸞飛自己心裡最清楚。”
  卿塵低頭思量了一會兒:“既拿到了解藥,或者,可以設法從鸞飛那裡問出實情。”
  夜天凌嘴角微微一挑,眸色深遠:“這宮裡有心的人豈止一二,是誰也沒什麼太緊要,我心裡大概有數。”
  卿塵點了點頭,夜天凌自然是比她要清楚些,突然想起一事,側頭問他:“四哥,謝經說你昨日支給牧原堂五

萬兩銀子?”
  夜天凌道:“嗯,你不是要他開藥坊施藥治病嗎?”
  卿塵本來沉靜的眼睛向上輕挑,眨了一下:“這麼大的數目,你不心疼?”
  夜天凌劍眉微蹙,想起近幾日頻頻傳來的災情:“你有這個心,我就沒有?若區區銀子能買京隸平安,我還要

謝你。”
  卿塵對他笑道:“做王爺果然事有錢,那我先替兩地百姓謝四哥了。”
  夜天凌只淡淡一笑,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聽他那一慣清冷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這幾日沒睡好?”
  “嗯?”卿塵別過頭去,見夜天凌目光落在自己臉上,眼底一點不易察覺的柔軟閃了一下,等著她說話。她笑

了笑:“怎麼,我的樣子很難看嗎?是有些折騰,不過天帝都撐的住,我自然也撐的住。可是這冬天還真冷,我最

恨天氣冷了,怎麼都不舒服。”
  夜天凌道:“這方剛入冬,待到三九才是滴水成冰。”
  卿塵撇了撇嘴,想想深冬嚴寒,無比的不情願,一時興起,說道 :“如果只有春天沒有冬天該多好呢。”
  夜天凌見她一臉單純向往的模樣,心中有種說不清的情緒微微一動,輕笑道:“有冬日徹骨之寒,方知春之柔

暖,若都是春天怕是也沒意思了。”
  卿塵每次看到他笑,心裡都格外的輕柔,就像是冬去春來的暢然,叫人那樣留戀和欣悅。剛想說什麼,突然見

夜天凌唇邊那縷笑意一僵,消失的無影無蹤,沿著他的目光看去,太液池旁,蓮妃靜靜的站在白玉欄桿處,一身白

裘曳地,長發細軟飄逸,在冬日裡顯得格外單薄。
  卿塵看看夜天凌,見他舉步不前,不過前方咫尺的距離,母子兩人卻如若天涯。忍不住輕聲催他:“四哥……”

誰知竟驚動了蓮妃,蓮妃自太液池旁回身過來,見到是夜天凌,纖弱的身子明顯一震,身後侍女急忙俯身道:“見

過四爺、郡主。”
  夜天凌淡淡應了聲:“免了。”亦微微躬身:“母妃。”聲音裡是說不出的疏遠隔閡,卻又壓抑著一絲復雜的

情緒,聽得人心底一滯。
  那曾經如火楓樹已然凋零,殘葉翻飛,蓮妃血色淡然的唇輕輕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只抬了抬手,默默的帶著侍女自夜天凌身邊擦身而過。
  卿塵待要留她,又無法開口,眼見蓮妃身影消失在花園之中。
  回身看夜天凌,見他站在原地,出神望向太液池,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似乎在隱忍著心中的情緒。卿塵纖

眉蹙起,叫道:“四哥!”夜天凌猛的回神,看向她。卿塵“哎呀”一聲,一把拖著他的手,拉他轉身:“我讓你

急死了,快走快走!”
  夜天凌被她拽的回身走了幾步,反手將她拉住,沉聲道:“別在宮中亂跑。”
  饒是卿塵自認不焦不躁的性子也真耗不過他了,憑力氣拉他不動,跺腳道:“去蓮池宮就那麼難?你真是熬的

住,你沒見她看你的眼神,多苦多難!”
  夜天凌眼底猛的波動,握住卿塵的手一緊,卿塵被他握疼皺了眉頭。夜天凌手底松了松,卻沒有放開她。卿塵

任他修長的手指握住,掌心傳來干燥而溫暖的氣息,突然覺得這嶙峋冬日也柔軟許多,悄悄竟綻放出暖意來。抬眼

見那眸中漸漸浮起的清泠,已將先前壓抑的沉悶吹散了幾分,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隨著幽深的

漩渦心底一點異樣的情愫輕輕一動,叫她一時無言,只能愣愣的對著他,微笑起來。
  夜天凌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慢慢放開。卿塵為了掩飾自己尚未平復的情緒,繞到身後推他:“去啊,難道比掠

陣攻城還難?平日見你雷厲風行的,怎麼竟拖拉起來,快走,不去蓮池宮就不准你去延熙宮看太後!”
  夜天凌素來主意果斷,人人在他身前只有沉聲禁忌的份,何時被人這樣耍賴般的逼著去做什麼事,忍不住皺眉

回頭。卿塵對他一笑:“皺眉頭的應該是我才對吧,真是急驚風遇上慢郎中,我一向自覺沉的住氣,如今才是甘拜

下風給你。”見夜天凌自己往前走去,收回手:“就是嘛,怕什麼呢?”
  夜天凌倒不復先前那樣沉抑,卻依舊蹙眉:“不是怕,只是不知說些什麼好。”
  卿塵奇怪道:“這還要想,就算什麼都不說,只陪她坐坐也行。”
  夜天凌沉默,卿塵又道:“怨也怨了二十幾年,難道還不夠?這時候你都不能原諒她?”
  夜天凌寂然歎氣:“非是怨她,而是繼續疏遠下去,怕是也好。”
  卿塵一愣,隨即領會到他的心思,母子兩人竟選擇了同樣的方法保護對方莫要卷入到總有一天會到來的變爭中

。說道:“她是你的母親,若有萬一是脫不了干系的。換言之,你是願她為了護你而疏遠,還是願她像個常人樣對

你?便也該知她寧願你如何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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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1:10:05 | 只看該作者
  這答案夜天凌不想也知道,如此卻更體會了蓮妃的苦心。眼前已到蓮池宮,卿塵道:“我不陪你進去了。”目

送夜天凌終於邁進了蓮池宮的大門,才放心的離開。

  太液蓮池未央柳

  夜天凌立在庭中望著這清冷素淨的蓮池宮,園中本來種植了一池繁盛的名貴蓮花,現在早已枝殘葉敗,只留下

枯萎的干枝遠遠的伸向煙藍色的天空。
  四周安靜的淒寂,仿佛一點兒生機都沒有。
  多年來從未踏入過蓮池宮,然而這裡的一切卻都熟悉異常,總在不經意間會留心別人對蓮池宮的評說,這二十

余年下來,心中早已沉澱了這座宮殿的模樣。
  他緩緩舉步向裡面走去,蓮妃不喜人多,這裡也實在過於清靜,稍會兒方遇上了一個伺候蓮妃的宮女,那宮女

見到夜天凌吃了一驚,連禮都忘了行:“四……四爺……”
  沒有人想到他會來這裡,就連夜天凌自己都沒想到,看著那宮女沉寂了一會兒,淡淡問:“娘娘呢?”
  那宮女方回過神來,被夜天凌目光看的心慌亂跳,急忙俯身下去回道:“娘娘在寢宮,奴婢這就去通報。”
  “不必。”夜天凌阻止了她:“你下去吧。”
  “是……”那宮女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夜天凌站在原地一會兒,終於向蓮妃寢宮走去。和方才那名宮女一樣,

方才隨蓮妃在太液池旁的貼身宮女斐兒見到夜天凌,驚訝之情溢於言表。不過她反應快的多,立刻福道:“見過四

爺……”
  夜天凌輕輕抬手打斷了她,看著寢宮內人影依稀,隱隱傳出琴瑟之聲。和卿塵的清越飄逸的琴聲不同,這弦音

之上低低泣泣,幽咽難言,撫琴之人似乎有著無窮的哀愁,都在這七弦琴上淡淡傾訴。
  “……母妃……可在裡面?”他凝神聽了一陣,問道。
  斐兒忙答:“娘娘正在撫琴,四爺請。”她跟隨蓮妃多年,深知蓮妃心事,急忙打起靜垂的簾子讓夜天凌進去

,自己則識體的留步。
  寢宮深處,金獸八角暖爐並沒能驅散這冬日的蕭寒,更無法掩飾糾結弦中的寂寞。
  蓮妃因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指下輕輕緩了下,淡聲道:“斐兒,我不是說莫來擾我,讓我靜一會兒嗎?”
  身後並沒有人回話,一片安寂中,蓮妃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慢慢的說道:“兒臣,給母妃問安。”
  弦音驟亂,高起一個與這安寂極不和諧的音符,蓮妃驚愕回頭,見夜天凌立在身後不遠處,只手可及。
  纏綿的沉木香的氣息飄飄零零若斷若續,裊裊縈繞在母子之間,仿佛隔了一層霧氣看不清楚。
  蓮妃顫抖著伸了伸手,心中一陣氣血翻湧,突然將絲絹掩唇嗆咳起來。
  夜天凌眉頭一皺,見蓮妃咳的辛苦,想上前扶卻又似被什麼羈絆著終伸不出手,只說道:“冬日天寒,母妃可

是咳喘之症又犯了?”蓮妃身子柔弱,每到秋冬常有病痛,夜天凌是早知道的。
  蓮妃略略平息了些,扭轉身子看向窗外:“你不好好用心朝事,來我這裡做什麼?”
  夜天凌淡淡道:“朝事於兒臣,並無繁雜。”
  蓮妃道:“戶部弊病多亂,你接手過來,哪裡能不繁雜?”
  夜天凌唇角突然輕輕揚起,臉上的沉冷消融了幾分:“母妃足不出後宮,倒知道兒臣要應付戶部的麻煩。”
  蓮妃微微一滯,她又豈會不知?兒子的一行一動做母親的何時不掛在心裡,有時候只是斐兒從別的宮女那裡聽

來一星半點兒說給她聽,也足以安慰許久。他終於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樣,平平安安的長大,優秀、出眾,自己還奢

望什麼?硬起心腸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夜天凌神色一斂,邁步到蓮妃面前,抑聲道:“母妃,你還要瞞我多久?”
  蓮妃驚道:“你……你說什麼,你知道了什麼?”
  夜天凌緩緩道:“兒臣已經不是當年懵懂幼兒,母妃何必還辛苦瞞著?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父皇、天帝,

兒臣都明白了。”
  蓮妃看著夜天凌冷澈的眼神,那裡面不容置疑的篤定、沉斂和隱藏至深的狂肆就像是沉靜了數千年的湖水驟然

迸裂,足以淹沒一切,她一把抓住夜天凌:“我不准你胡說!”
  夜天凌反手將蓮妃的手握住:“我沒有胡說!”母子兩人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直面對視,蓮妃的手在夜天凌手中

難以抑制的微微顫抖。
  夜天凌看著蓮妃清美絕倫卻被終日籠罩在憂郁中的面容,多年來縱千般怨、恨、痛、傷終抵不過血濃於水,在

母親面前鄭重跪倒:“兒臣不孝,讓母妃受苦了。”
  一行清淚奪眶而出,蓮妃顫聲道:“我……我的孩子……”
  夜天凌扶著蓮妃:“從今日起,兒臣不會再惹母妃傷心。”
  蓮妃目光幽幽,越過夜天凌的肩頭看向深深幾許的蓮池宮,像是對夜天凌又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多少年了

,當初先皇攻伐我柔然族,柔然抵擋不住大敗於日郭城,投降後父汗將我獻給了天朝。柔然亡了,我在先皇身邊一

待便是七年,族人都說先皇是因知道了我的容貌而起兵滅柔然,罵我是紅顏禍水不祥之人。直到先皇故去,我原想

在千憫寺吃齋念佛了卻殘生。誰知天帝即位第一天便將我召入宮中侍寢,那時我發覺腹中有了你。天帝建了蓮池宮

,封了我皇妃,而我卻遭盡眾人唾棄,亡族,失節,就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好好撫育,若不是放心不下你,我早已

不留戀這個人世了。”她那遙遠如在天際的聲音淡淡傳來,仿佛風一吹便散了,離落在四處,依稀還能聽到碎散飄

零的聲音。
  先仁宗皇帝天正九年,曾有一次大規模的討伐北部柔然族的戰役。柔然族戰敗,於日郭城投降,自此以後一蹶

不振,終被東突厥滅族。
  蓮妃原是柔然族頡及可汗的女兒,自幼便以美貌稱頌於天山南北,甚至中原也流傳著她絕世的風姿種種說法。

在那次戰役後蓮妃被帶回京都,仁宗皇帝對其極盡寵愛,民間傳說紛紜,多言仁宗皇帝攻打柔然就是為了蓮妃。
  千軍一動為紅顏,背負滅族的罵名,亦因侍奉兩帝而被朝臣後宮所不齒,蓮妃縱有傾國傾城貌又如何?
  夜天凌眸中掠過森寒利芒,冷冷說道:“母妃寬心,他們既要混說,我便將這天下拿來送給母妃,什麼滅族失

節,我要他們沒人再敢說母妃一句不是。”
  蓮妃驚悸,忙搖頭:“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做,凌兒,你不知道……”
  夜天凌斷然道:“母妃,我心意已決。”蓮妃看著夜天凌挺拔身形,自己要抬頭才能望著他,夜天凌眼中的凌

厲,讓她突然一句話也再說不出來。
  眼前已經不是當日襁褓中待哺的幼兒,而是馳騁萬裡橫掃邊疆的將軍,左右朝局平靖宇內的王爺,爭鋒天下捨

我其誰,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的腳步。
  蓮妃靜靜的看了夜天凌一會兒,嘴角突然露出一絲淺笑,目光慢慢的再次游離起來,像是離開了這個世界,卻

又帶著萬千嘲弄。夜天凌軒眉微蹙,看著蓮妃的樣子心底隱約浮起一絲擔憂,說道:“我未必時刻能來看母妃,不

過會讓卿塵有時間來陪您說說話的,母妃這宮裡也太清冷了些。”
  “卿塵?”蓮妃輕輕說道:“是剛剛鳳家那個女孩兒?”
  夜天凌點頭。蓮妃道:“你怎會和她這麼親近?”
  夜天凌淡淡道:“有緣。”
  蓮妃又輕輕笑了笑:“倒是個玲瓏女子,可惜了是鳳家的人。”
  夜天凌亦微微一笑:“她只是卿塵罷了。”

  奈何此事誤蒼生

  卿塵此時在延熙宮的至春閣,身旁放著一碗清淡的碧玉糯米羹。鸞飛安靜的躺在榻上,宮緞錦麗之下眉目如畫

,膚色玉白,靜靜的沉睡著。
  疑惑的看著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像的容顏,卿塵終於自懷中拿出離心奈何草的解藥,將鸞飛扶起來,把藥汁慢

慢的喂到她嘴中。
  見死不救,她是不會的。
  過不多會兒,鸞飛長長的睫毛輕輕動了一下,卿塵低聲喚道:“鸞飛。”
  鸞飛的胸口微微起伏,“嗯”的呻吟了一聲,長長的睫毛睜開了眼睛。似乎適應了一下眼前刺目的光線,她目

光凝聚到卿塵臉上:“姐姐……”
  卿塵微微一笑:“醒了?”
  鸞飛看著卿塵不說話,素日高挑明麗的柳葉細眉輕蹙著,卿塵先取來一點兒溫水:“喝點兒水,然後把粥吃了

,也好恢復一下。”
  鸞飛就著她手中的茶盞喝了幾口水,突然道:“延熙宮?”
  卿塵道:“嗯,是延熙宮。”
  鸞飛看向她:“我怎麼在這裡?姐姐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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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1:10:16 | 只看該作者
  卿塵淡淡笑道:“我若不在這裡,你能醒過來嗎?”
  鸞飛低頭,眼中出現一點兒警惕的神色。卿塵纖眉微挑,真不愧是鳳家的女兒。坐到身旁將粥遞給她,眼前突

然閃過一絲靈光,大膽道:“九爺給的解藥真是有效。”
  鸞飛一怔,神色復雜的看著卿塵,就在卿塵以為自己押錯了籌碼的時候,她幽幽說了句:“不是詐稱自盡身亡

,將我帶出宮嗎?”
  原來如此,出宮以後再服解藥,或者便在九王府中隱姓埋名以待日後。卿塵道:“太子為救你,和你一起被京

畿司帶回宮來,其余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若是現在不服解藥,你便真的是自盡身亡,任誰也再救不了。”
  鸞飛目視著前方道:“這藥性可持續一個月使人不死,既出不了宮,溟為何要你來將我救醒?”
  卿塵鳳目閃過微微的光彩:“一個月?不吃不喝一個月,光餓也把人餓死了,離心奈何草只能保人十日平安,

再下去便成干屍一具。”
  “什麼?”鸞飛身子一震:“你胡說!”
  卿塵也不和她爭辯:“你便當我胡說也無妨。”
  鸞飛靜默了會兒,道:“即便如此,他還是要你來救我了。”
  卿塵低聲道:“你們到底想干什麼?”
  鸞飛抬眸,那抹警惕再次出現:“他既給了你解藥,難道什麼也沒說給你知道?”
  卿塵點頭道:“對,他什麼也沒說給我知道,只因這解藥根本不是他給的,而是我自己找來的。”
  鸞飛猛的抬頭,卿塵靜靜的看向她,姐妹兩人一坐一站,錚然相對。鸞飛眼中盡是繁復神色,卿塵面色沉寂,

眸中深幽,毫不相讓:“枉太子為你不惜和天帝沖突,致遠殿中險些被天帝盛怒之下以劍刺死,現在人還被關在松

雨台思過,你是不是自始至終便一心要置他於死地?”
  鸞飛眼中微微一動,但冷冷說道:“你誆我。”
  卿塵淡淡道:“沒錯,兵不厭詐,你既能誆別人,便該想到總有一日別人也會誆你。”
  鸞飛沉聲道:“你想干什麼?”
  卿塵反而問道:“父親是否知道此事,鳳家參與了嗎?”
  鸞飛道:“參與了又如何,不參與又如何,難道你還想毀了鳳家?”
  化剛為柔,卿塵道:“毀了鳳家對我有什麼好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難道還和鳳家脫得了干系?”
  鸞飛胸口緩緩起伏,顯然心思澎湃猶疑不決,突然慢慢說了句:“你是在替七爺謀劃吧?”
  卿塵不想她問出這樣一句話來,眉間眼底清若流水,搖頭道:“我誰都不為,只為我自己。”
  “只為自己?”鸞飛冷冷笑說:“說的好,我也不過為自己罷了,不過當然也為鳳氏家族。”
  卿塵目光依然潛靜,但是多了一種憐憫:“九王爺布了一盤棋,棋走到今天,你已經是他的一顆棄子,若我沒

有拿到解藥,你想想會怎樣吧。就算出了皇宮,你也是他見不得光的人,難道,你還想他能讓你平起平坐?”
  鸞飛自少迷戀夜天溟,是多年隱在心底的情愫。無奈夜天溟娶了她的姐姐纖舞,濃情密意伉儷情深,她也只能

遠遠看著,自思心事。然而好景不長,纖舞病故,卻於她成了天賜良機,夜天溟傷痛欲絕時,她殷殷勸慰諸般體貼

,時常借機陪在身邊。她們姐妹本就極其相似,日久以來夜天溟也慢慢待她不同。鸞飛曾不止一次想像自己能和心

上人執手並肩,但也知道自己身為修儀,是不可能被賜婚皇子的,是以積極助夜天溟謀劃,以期有朝一日能登位冊

後,成就夙願。
  然而卿塵方才一席話,就像一把毫不留情的利刃,將這一廂情願寸寸剖開。九五尊位之下,父子兄弟尚可刀戈

相向,何況其他。登上皇位的夜天溟,怎麼會使自己的後宮出現這樣一位曾經同前太子私奔、詐死、莫名其妙的皇

後?鸞飛玉指緊緊收起,握住身上被角,貝齒暗咬,卻依舊並未死心,說道:“他答應過我,共富貴,同天下,他

不會負我的。”
  往來糾纏一個“情”字,熏染神骨,誤盡蒼生,卿塵只覺參不透說不得。在她看來,鸞飛和夜天溟何其相似,

不但深藏野心亦工於謀略,只鸞飛是女人,而夜天溟是男人。女人之於男人,在這一步上,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她不能在這裡久待,話說至此,也差不多了,起身道:“或者哪天讓他自己說給你聽吧。現在暫時不會有人知

道你已經醒來,你自己要小心。”說罷出了至春閣,將殿門輕掩,吩咐外面侍衛嚴守,任何人不得入內。

  寸寸分分步步局

  沿著寬闊平坦的青石大路,卿塵快步往中書省值房走去。在連接後宮前殿的廣場之上,偌大的禁宮顯得極其空

曠,似乎唯有她一個人穿行在這裡,永遠也走不到頭。
  參知官見卿塵忽然來中書省,多少有些意外,忙不迭的上前行禮,卿塵道:“禮部籌備冬祭事宜的本章遞上來

了嗎?皇上等著要。”
  參知官答道:“巳時剛送了來,還沒來得及上呈聖閱。”
  卿塵道:“封好了給我,然後請一下左相大人。”
  參知官答應著去了,一會兒捧出一個扁長的金絲梨木盒交到卿塵手中。鳳衍出來見到卿塵,卿塵叫聲:“父親

。”
  長風暗冷,吹的鳳衍身上明紫金紋蟒袍微微一動,他頷首笑道:“不想是你。” 往日丞相的氣度是早就養成的

,此時看來,非但不帶權臣的驕橫卻偏有幾分親和。
  卿塵道:“父親請移步說話。”因分別執掌宮府政要,為避嫌疑,父女倆人極少私下見面,而卿塵也總刻意避

開鳳衍,此時主動前來,鳳衍倒真有幾分意外。
  鳳衍隨她離開中書省庭院,問道:“可是天帝有什麼旨意?”
  “不是。”卿塵道:“母親最近身子可好?”
  鳳衍點頭:“一直服著你給她配的藥,效果不錯。”
  卿塵道:“鸞飛的事,父親和哥哥們一直瞞著她吧?”
  鳳衍歎氣道:“若她知道怕是身子受不了,只是怕也瞞不了多久。”
  “嗯。”卿塵點頭:“鸞飛醒了。”
  鳳衍腳步一頓,面上卻還平靜,低聲問道:“當真?”
  卿塵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奏稟天帝,父親要不要和九爺商量一下,看要怎樣?”
  鳳衍一雙經久人事的眼睛抬了抬,緩緩道:“你都知道了?”
  卿塵不露聲色的說道:“鸞飛說與我了。”得了鳳衍這句話,看來鳳家表面上四面圓滑,實際上和夜天溟才是

最親密的聯盟,暗中經營不知已布下了多少事情,此時謀陷太子,不過是一個開始罷了。
  天空緩緩的積起了烏雲,越發厚重越發低沉,看樣子很快便會有一場雪降臨大地。四周倒不像之前那樣寒冷,

只是依舊少不了沉暗之氣,凝滯在禁宮上方久久不散。
  鳳衍皺眉:“鸞飛怎會此時醒來,難道是九爺給的藥有誤?”
  卿塵反問道:“那該當何時,一個月?”
  鳳衍面色沉沉,道:“能拖一個月,為父自會設法將她遷出宮中,此時卻是不易妄動。”
  若不是被識破了離心奈何草,他們這計劃也算周詳,此時鸞飛應該早被帶走,化為另一個人了。人算不如天算

,卿塵丹唇輕揚,整個人似乎帶上一抹沉靜潛定的意味:“父親那時候怕是運具屍體出去吧。”
  “此話怎講?”鳳衍扭頭看她。
  卿塵笑了笑:“離心奈何草十日不解便是無解,鸞飛若今日不醒,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九爺難道沒有告訴父

親?”
  鳳衍眼底猛的閃過一道精光,恰被卿塵看在眼中。稍後,鳳衍竟沉聲道:“如此鸞飛醒來又有何用。”
  淡淡鳳目輕輕的瞇了一下,言外之意,鸞飛已經真的是一顆棄子了,醒來反而可能牽連鳳家。鳳衍倒真是干脆

,所想所問竟是這樣一句話。
  “鸞飛是鳳家的人。”卿塵淡淡說道:“豈能任人欺蒙利用?九爺這是欺鳳家無人嗎?”
  鳳衍道:“九爺同鳳家淵源已久。”
  卿塵道:“那父親想必了解此人,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不知是誰的腳下踩到一截枯枝,“卡嚓”一聲,寂靜的寒冷中格外刺耳。鳳衍突然笑道:“看來你是給七爺做

說客來了。”
  不想竟都是一個猜想,同夜天湛的關系當真有點兒洗也洗不清,卿塵也不分辨,反而臉上不變的淡笑款款更加

了幾分令人目眩風姿:“依我看,倒還是不偏不幫來的好些。現在鹿死誰手言之尚早,此時天下畢竟還在天帝手中

,幾位王爺誰也占不了先。若是真為鳳家著想,不如表裡一致,八方和氣,以靜制動才是上上策。”
  鳳衍意味深長的看著卿塵,鸞飛是他押在夜天溟身上的棋,卿塵便是他琢磨夜天湛的一顆棋。
  卿塵揚眉,從容靜慧,弈者棋者,誰知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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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1:12:08 | 只看該作者
  數日之前卿塵在天帝面前以鳳家的名義帶頭捐銀救災,深受天帝贊賞,使得鳳衍對這個“女兒”刮目相看,眼

下一席話,更加令他分外上心,對卿塵的意見也頗感興趣:“為父倒想聽聽,你覺得鳳家至此如何是好?”
  卿塵斂眉淡淡:“萌芽初生,鋒芒方露,此時押定一人的話,一旦錯算,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靜待脫穎

而出的黑馬,再設法駕馭之,豈不多些勝算?比起此時親身便邁入局中,或者要好的多。”
  鳳衍滿意的捋須笑道:“不愧是鳳家的血脈,老夫沒有認錯女兒。” 鳳衍雖不置可否,但話中已有稍許動心,

畢竟太子之事天帝的態度正在曖昧間,而鸞飛這裡也橫生變數。
  卿塵眸中光華璀璨,看的卻是遠遠天際,鳳氏若能中立於各勢力間,至少斷卻了夜天溟一條臂膀,一切依然處

於一種平衡中。或許多年以後自己這個女兒,便成了鳳衍最為後悔之事也說不定。棋局變幻,善惡對錯自在人心,

說也說不得。
  紛紛攘攘的雪花終於悄然灑落下來,點點飛舞,籠罩了澄明黃瓦朱紅高牆,人間風景又一番,卿塵拂了拂發前

輕雪,對鳳衍道:“一切還要父親自行決斷才是,我要回致遠殿了,天帝還等著。”
  鳳衍點頭道:“如今你在天帝身邊,也方便許多,凡事多留心。”
  卿塵一笑:“這不正是父親想要的嗎?”說罷蹲了個半福優雅轉身,月白裘袍在雪中劃了道輕靈的半弧,如蘭

芷般輕逸,又如桃木之穩秀,看的鳳衍也一惑,轉眼間眼前人兒已經消失在雪中。

  情字心底苦自知

  初冬的第一場雪迎風飄灑,碎銀爛玉一般落個滿天滿地,很快便在層層枝葉上綴了銀裝素裹,明瓦飛簷此時看

來格外有些清高,素寒一片。
  天帝這時分必是有一會兒小憩,卿塵倒也不急著回致遠殿,沿著這輕雪飛舞緩緩獨行。回頭看去,身後留一行

下淺淺足印,證明自己曾走過。
  卿塵不禁一笑,青緞綴了木蘭花繡的錦靴自裙下伸出,一步一步在雪裡轉了個圈,腳下踩出盛放的花朵樣,蹦

跳著退了幾步,自己站著側頭欣賞。看了稍會兒,忽覺有些不自在,一抬頭,不遠處見石山頂上一方涼亭裡,一抹

人影著了血紅披風,雪中靜靜望著這邊。看向她的那細長眼中幾分魅惑的笑,薄唇斜抿帶著柔軟更浸了絲邪意,偏

和這冰雪又不謀而合。
  雪影裡那妖魅般的紅如此刺目,卿塵有種立刻躲了開去的想法,然而躲已不及,那人沿著石山上的小路邁步而

下,直向她這邊走來。
  卿塵懷中抱的奏章緊了緊,淡淡施禮:“見過九爺。”
  夜天溟立在雪中,看著白裘素服裡裹著這盈盈身姿,一時間惑然以為鳳纖舞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然而抬頭起來

那張清水般的矜秀面容,慧眸流盼,分明是卻另一個人。
  卿塵同夜天溟如此孤身相對還是第一次,心裡隱隱不安,見他不言不語,忍不住詫異抬頭,迎面一雙沉郁的眸

中盡是失痛神色,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
  他既來了眼前卻不出聲,卿塵亦不知和他有什麼好說的,只得站了那裡看他。夜天溟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著

,雪光下明暗間,似乎便有無數媚光齊齊射來,帶著一片令人迷醉的蠱惑。若是此前,卿塵無論看到他如何的陰郁

,總還會替他和纖舞傷情,現在卻絲毫沒有了這樣的想法。
  血紅披風一角隨風招展了一下,暗暗天色下映著白雪越發詭異,夜天溟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陰變幻著深淺,出

現了卿塵印象至深那種糾纏彌漫的陰鷙,濃的甚至依稀生出幾分煞氣,每每叫人心中忐忑。卿塵不願和他耗下去,

往旁邊退了一步,說道:“九爺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告退了。”
  夜天溟眼底一恍惚,隨即跟上她:“去哪兒?”
  卿塵淡淡說道:“自然是致遠殿。”
  夜天溟見她刻意與自己拉開距離,道:“何必躲著我?”
  卿塵執禮答道:“九爺又不是洪水猛獸,我何用躲著?”
  夜天溟舉步沿雪地走去,側頭看了她一眼:“如此便陪我走走。”
  卿塵只覺那目光說不出的叫人心悸,不躲才是假的,借口道:“我還要回致遠殿復命,九爺若是沒帶跟著的人

,我差人去通傳一聲。”
  夜天溟卻說道:“你是纖舞的妹妹,算起來我也是你姐夫,鸞飛見了我都以姐夫相稱,你卻為何一口一個九爺

?”
  卿塵眉色輕柔,垂眸不軟不硬的說了句:“那姐夫為何就不代姐姐去看看鸞飛呢?遲些恐便難見了。”姐夫兩

字特意一頓,格外重了音調,叫人聽著有異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夜天漓那狹長的眼睛一動,映著血紅披風極盡妖媚的美,不知是因在這冰天雪地還是其他,卿塵覺得四周格外

森冷,格外寂靜,靜的幾乎連自己的心跳也聽得見,落雪厚厚的覆上,亦不能掩蓋的住。
  夜天溟嘴角斜斜抹出一笑:“我正要去看看,不想在此遇到了你。”說罷一放,身上披風迎風散開:“你不妨

隨我一起。”踏雪往延熙宮而去。
  卿塵見他說去便去,倒是意外,雖然不願和他有什麼瓜葛,但想了想終究放心不下,還是隨後跟上。
  鸞飛元氣未復,自卿塵走後一人靜躺在床上,昏昏噩噩諸般事情在心中浮沉不休,卻不像平時那樣智謀叢生,

能解得了眼前這個將死之局。突然聽到門欄輕響,是有人又進來了至春閣,她閉目屏息,便如同之前昏迷一樣,絲

毫看不出痕跡。
  卿塵同夜天溟進了房中,見鸞飛好好的睡在哪裡,牡丹色的宮緞濃淺回轉,淡淡映在夜天溟那邪氣清嬈的眼中

,卻不知何時濃濃的覆上了一層叫人窒息的晦澀,卿塵聽到夜天溟低聲說了句:“纖舞。”
  極低的一聲呼喚,似乎來自遙遠的深夜,帶著無盡黯然神傷劃過這清冷的冬日,支離破碎。卿塵微微一怔,此

時夜天溟心下清朗了些,啞聲對卿塵道:“你可知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
  卿塵心裡被他語中沉痛帶的一陣窒悶,從天帝對蓮妃、太子對鸞飛以下,夜家男子當真個個癡情難免。但夜天

溟對纖舞癡情,於鸞飛卻難免薄幸,卿塵望了望他,說道:“既如此,九爺幫忙找找離心奈何草的解藥,以告慰姐

姐在天之靈。”
  夜天溟心底一凜,身上透出一絲危險的氣息,但很快便掩逝了去,說了句:“我如何會有那種東西?”
  如何會有那種東西,便是知道這東西了,卿塵悠悠感慨道:“看來明年今天要成我鳳家姐妹兩人的祭日了,纖

舞姐姐九泉之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夜天溟狹長的眼中隱有怒意閃過:“你說什麼?”然而卿塵卻在他怒視中不經意的一笑,眉眼間盡是纖舞的影

子,雖少了那份纖弱無助多了絲絲清蘊靈雋,叫他心底浩然翻騰,再挪不開眼睛。
  話在將明未明間,卿塵看了看靜臥的鸞飛,不知她現在是醒著還是睡著,淡淡道:“九爺是明白人,我也不繞

圈子了,打一開始,九爺就沒想過要給鸞飛解藥吧。”
  夜天溟看了鸞飛一眼,又將陰柔的目光轉回卿塵處:“鸞飛說過可以為我做任何事情,生死無懼,還要解藥做

什麼?”
  卿塵瞥見鸞飛睫毛微微顫動,慢慢踱步往旁邊走去,夜天溟既要看著她,便回身背對了鸞飛。
  “真不知九爺是有情還是無情。”卿塵不無諷刺的說道:“有的雖亡難捨,有的卻棄之如履,雖是姐妹,看來

卻命不相同。可憐鸞飛白白為你了,九爺對著她,心中難道就沒有一絲憐惜之情?”
  夜天溟瞇了瞇眼睛,薄唇抿成冰冷的直線:“誰人能替代得了纖舞?”他一步步往卿塵身邊走來:“不過你倒

是比鸞飛更像纖舞,所有像纖舞的女人,我都不會放過。”
  隨著倆人的靠近,危險的感覺越來越濃重,在夜天溟那雙妖冶的眸中,卿塵看到自己的身影漸漸清晰,而此時

鸞飛的手,緊緊的,仿佛用盡全身力量抓著錦衾,緊窒下本已削瘦的指節蒼白突兀,幾乎是要斷折,似已到了忍耐

的極限。卿塵驚覺若是讓夜天溟知道鸞飛並無性命之憂,說不定會再施毒手。心中電念閃過,她往後退了一步,伸

手將門推開:“既如此,九爺也不必在此久待了,咱們移步說話吧。”
  偏殿中少有人走動,長廊一片安靜,只有悉悉窣窣的雪聲入耳,鋪天蓋日的素白反顯得格外清寂。夜天溟微愣

之後冰冷一笑,將身上披風隨手抖開丟落在鸞飛身上:“纖舞最喜歡紅色,今日便當我以此送鸞飛了。”說罷他頭

也不回的舉步邁出房門,卿塵悄聲看了看鸞飛,隨後掩門而出。
  走出至春閣,卿塵正要抽身告退,不料夜天溟回頭一步攔在了她身前,她急忙往後退去,卻發現身後是高大的

楹柱退無可退。夜天溟沒有因此而停下來,直把她逼至楹柱前,左手一撐,將兩人圈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盯著她

道:“不必想法子躲我,你總有一天會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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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4-10-2009 11:17:16 | 只看該作者
  卿塵鳳目沉冷,熠熠和他直視,深幽清靈之後是一觸即發的凌銳,竟使得夜天溟一愣,向來淡定的清水般的人

物亦有如此錚然不讓的時候,倒真是少見。聽到卿塵低沉柔雅卻絲毫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然後用完了便一腳踢

開是吧?九爺打的好算盤。”
  夜天溟臉上浮起邪魅的笑:“這些等成了我的女人以後再說也不遲。”
  卿塵不怒反笑,玉容在笑意間凜然叫人不敢逼視:“那你便不妨試試看,說不定到頭來悔不當初。”
  夜天溟身子向前一壓:“要不要現在就試試?”
  卿塵將手中的奏章往前一撐,一字一句的道:“九爺小心皇上的折子,若是弄壞了,你我誰擔待的起?”
  夜天溟往下瞥了眼擋在兩人之間的盒子,空閒的右手緩緩將它壓下:“我擔不起,你也一樣擔不起。”
  卿塵眉梢輕輕一挑:“那太子之事,不知九爺自問在皇上那裡擔得起幾分?”
  夜天溟慢慢直起了身子:“我擔幾分,鳳家也就有幾分,郡主不會去自曝家丑吧?”
  卿塵冷冷的把盒子挪開:“鳳家這點家丑和皇家的比起來,不過了了罷了,九爺還是自重的好。”
  夜天溟眼底竟又生出幾分柔情,襯著那張美絕的臉格外炫目:“你要說我無情,左相也差不到哪兒去。回去轉

告左相,說我不會虧待鳳家,喪女之痛,自有相當的獲益,絕不叫他虧本。不過也告訴他,他現下這個女兒,我一

樣也要定了。”
  卿塵清麗素顏比庭中的雪更要冷淡,緩緩道:“這世上的東西未必你想要,便能得到。”
  夜天溟那妖魅的眼中微微一跳,泛起那蠱惑人心點點血色的溫柔:“那你就太不解男人了,男人若真想要一個

女人,就沒有人擋得住。”
  卿塵冷笑道:“太自信了未必是件好事,有鸞飛和太子的前車之鑒,九爺還是想想後果再說。”
  夜天溟出其不意的伸手挾住卿塵的下頜,聲音陰沉:“你不信我有這個膽量?那不妨現在就讓你知道!”他手

下用力一抬俯身便向卿塵唇上壓下,卿塵掙扎怒道:“放手!”
  “放手!”與此同時,一聲夾雜怒意的喝斥響起,卿塵趁夜天溟一怔時擺脫他的挾制,猛的推開他。長廊上夜

天湛俊眸微挑,臉上早已不見平日的溫雅,如籠嚴霜。
  夜天溟驚愕過後恢復常態,竟笑著問了聲安:“七哥!”
  “你在干什麼?”夜天湛冷聲問道。
  夜天溟道:“沒干什麼,不過和卿塵說點兒事罷了。”
  卿塵惱他竟敢在延熙宮如此放肆無禮,說道:“我不覺得有事要和九爺說,九爺以後還請自重!”
  夜天湛強壓下心中怒意:“皇子與宮中修儀間是什麼規矩,九弟想必都明白,不必我再提醒。”
  夜天溟向前邁了兩步,走到夜天湛身邊,低聲笑道:“七哥何必如此惱怒,難道是因為我做了你想做又不敢做

的事?”
  夜天湛聞言冷冷看著他:“你說什麼?”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飛雪卷來,冷風如刀,穿透錦衣裘袍令人遍體

生寒。
  夜天溟停下腳步:“人人都知道卿塵是從七哥府中出來的,七哥待她也十分上心。”
  夜天湛眸底溫冷,說道:“你既然知道,便最好收斂些。”
  夜天溟卻道:“可惜有些東西我是志在必得,今天先和七哥打個招呼了。”
  夜天湛冷哼一聲,他畢竟涵養極深,尤其亦不欲在延熙宮生事,即便怒火中燒也只淡淡說道:“如此我便奉陪

到底。”
  只言片語,卻如冰雪磨成的利刃,與夜天溟狂妄的挑釁針鋒相對,擦肩而過的對視幾乎迸出灼人的火花,夜天

溟若無其事的道:“看到七哥動怒當真不容易,只不想竟是為了一個女人!”
  夜天湛反剪雙手目視他離開,那一瞬間,眼底溫潤春水翻作三九寒冬,寒意陡生似劍,那銳光看得卿塵心中震

懾,然而他回身卻對卿塵緩緩一笑:“你沒事吧?”
  卿塵搖頭道:“沒事,我得趕快回致遠殿了。”
  “卿塵……”夜天湛眉間微微蹙起,叮嚀著說了句:“在宮裡處處要小心。”
  卿塵靜然垂眸,太子一事雖處置未明,但所有的格局已然開始變動,身處機要中樞,她憑著一種直覺便能察覺

,便如方才夜天湛和夜天溟簡單幾句話,又豈止是只為眼前這點兒小事,沉默後她對夜天湛說道:“七爺,什麼都

不要做,尤其是為我。”話也只能說到這裡,她不再多做停留。
  夜天湛看著卿塵轉身邁入雪中,似是想喊她,但又沒有出聲。紛紛攘攘的飛雪很快在倆人之間垂下無邊無際的

幕簾,卿塵的身影消失於茫茫雪幕中時,夜天湛極輕的歎了口氣,抬手處,一片薄雪落入他的掌心,轉而化作了晶

瑩的水滴

  瀚海闌干百丈冰

  這冬天的第一場雪停停下下,竟持續了幾日,靜謐的寒夜紛紛攘攘覆了一地,襯的月色更多了幾分清寒。大明

宮中層層起伏的琉璃金頂上厚厚著了一層雪,仿佛整個化為一個素白的世界。
  白雪掩抑了一切,一切又在雪中靜靜的滋生,沒有人察覺,也無從察覺。
  夜已深沉,卿塵卻還未睡,一手握卷靠在床頭細細翻研,身上搭著一件狐裘,狐皮色澤柔順堪與戶外白雪爭光

,映的她雪膚如玉淡淡瑩瑩。
  夜天凌前日差人送了這件狐裘過來,卿塵看會兒書,下意識的伸手撫摸,便想起夜天凌堅實的懷抱,一樣帶著

暖意的呵護,層層包裹在身邊,叫人從心底生出踏實。如今每日站在太極殿中,眾人間看到他挺拔沉定的身影,便

感覺一切事情都沒有難的,時時刻刻都有著希望,她可以等可以忍,不知不覺裡,他的影子已經那樣深刻的鐫刻在

心底,隨著光陰愈染愈濃。
  屋中桌上放著數冊醫書,數日之內,伊歌城中患病人數再增,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就像是洪水猛獸毫不留情

的吞噬著人們的生命,日演日烈。苦於沒有試驗設施和醫藥條件,卿塵知道的許多西醫西藥派不上用場,便在中醫

之中詳盡鑽研,以期能有新的發現。
  轉眼至三更,卿塵熄燈睡下,剛迷迷糊糊間,聽到窗外好像有人輕聲叫道:“郡主,郡主……”聲音輕急,依稀

像是碧瑤。
  卿塵披衣下床,開了門,見碧瑤只穿了件雲錦長袍,雪地裡瑟瑟發抖,一見卿塵出來,撲前拜倒:“郡主,你

救救我們姐妹,求你……求你……”
  卿塵急忙拉她起來,低聲喝道:“你這是干什麼,竟敢深夜私來致遠殿?”
  碧瑤跪在雪裡只是不起:“我們沒有辦法,只能來求郡主了。”
  卿塵見她如此,知道定是出了事,一邊扶她一邊沉聲道:“別驚動了他人,先進屋來。”
  碧瑤方隨她起來,卿塵看她冷得瑟縮,找件衣服給她披上:“出什麼事了?你慢慢說。”
  碧瑤眼中血絲密布,神情惶急:“太後……太後今晚頭疼高熱,現下已昏然不知人事了。”
  卿塵心底一驚:“糊塗!你不快宣太醫,怎麼反來我這裡?”
  碧瑤哽咽道:“奴婢不敢……丹瓊她……她也高燒不退……”
  卿塵眼底猛的一緊,顧不得追究他事:“什麼!”她一把握住碧瑤:“還有什麼人?”
  碧瑤嚇得只會搖頭,卿塵冷聲道:“細細說症狀給我。”
  碧瑤哭道:“頭疼……渾身發熱……咳嗽……都昏昏沉沉的……”
  卿塵聽著她的話,心中寒意陡生,這和伊歌城中瘟疫的症狀一模一樣,抓了披風道:“走,去看看。”
  到了延熙宮,今夜同碧瑤一起當值的紫瑗早急得熱鍋上的螞蟻般,直在寢宮前殿打轉,一見碧瑤帶了卿塵來,

像見了救星,哭著求道:“郡主救我們。”
  卿塵見紫瑗竟大膽同碧瑤一起瞞著,心中奇怪,但不及深究,對她們道:“在門口守著。”獨自進了太後寢宮


  碧瑤和紫瑗無法可施,只握了手垂淚。不多會兒卿塵出來,面色隱在昏暗的簷下看不清晰,碧瑤急問道:“郡

主……”
  卿塵對她擺擺手:“帶我去看丹瓊,紫瑗守在這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准進寢宮。”
  丹瓊和碧瑤共住一室,一床錦被蓋在身上,人昏睡不醒,臉上因高燒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卿塵進屋前便以絲帕

掩了口鼻,此時搭她脈搏,眼中越來越凝重。很快出了屋子,一言不發直往太後寢宮回去,碧瑤跟在身後一路小跑

,又不敢叫她,卿塵低頭思索,出了抄手復廊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碧瑤回道:“就是今天。”
  卿塵冷不防停住,直視她問:“丹瓊是不是出過宮?”
  碧瑤合膝跪倒在地,磕頭哭道:“碧瑤不敢瞞郡主,紫瑗掛心家中只有母親一人,晌午偷偷出去送了些藥,丹

瓊年少貪玩,趁我不知道纏著她跟了去,誰知回來就這樣了。”一邊抽泣一邊只是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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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1:49 | 只看該作者
  卿塵抑聲道:“你們真是不要命了,我前幾日都白囑咐了嗎?出宮帶了瘟疫進來,我即便肯替你們瞞,丹瓊也未必能活得了。何況這是多大的事,誰能瞞得住!”
  碧瑤聞言臉色慘白:“郡主救命。”
  卿塵皺眉道:“起來,哭有何用!你和紫瑗竟未染上已是命大。她倆人出宮,還有誰知道?”
  碧瑤搖頭:“沒人知道,簡寧宮後有一道上了鎖的宮門無人守衛,年久日長門鎖已壞,她們想私下出宮都是從那裡悄悄去的。”
  卿塵知道這病疫來得凶猛,心中焦慮萬分,強自鎮定道:“不准再哭,你現在馬上去太醫院,報說太後不舒服,宣太醫過來。太醫看過後若查問起來,絕不能承認有人出過宮,就說丹瓊一直跟在太後身邊伺候,紫瑗和你在一起。只要真沒人看見,誰也查不出來,最多治個照護不周的罪,比你們犯下的可輕多了。”
  碧瑤嚇得不輕,道:“這……這若查出來,可是欺君的大罪。”
  卿塵眸中一沉:“欺君之罪,無人知道便沒有欺君這一說。切記和紫瑗倆人所說不能有二,生死便在這上面。”夜色中延熙宮明暗不定的光映過來,雪地裡投下一片寂暗的身影,瞳瞳映映,燈火沉沉。
  碧瑤被她冷靜的語氣支撐著,心神清明了許多,叩首道:“郡主為了我們竟冒這樣的險,我們來世銜環結草做牛做馬也不能報。”
  卿塵歎道:“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尚未知,說這樣的話還早。這病我現在是不能治,也還沒有方子醫的好,究竟怎樣要看造化。”碧瑤知道事情嚴重,磕了個頭,匆匆去了。
  卿塵悄悄回到致遠殿,不多會兒延熙宮便有人來報天帝,說太後病重。不待天明深夜驚擾,那必是極不好了,天帝聞訊即刻起駕延熙宮。到了延熙宮卻被太醫院的人攔在寢宮外面,孫仕安上前喝道:“大膽了!竟敢攔聖上的駕!還不快讓開!”
  太後的病狀,診脈的當值太醫何儒義早就懷疑到了流傳的疫症上,雖是稟了上去,但說什麼也不敢讓天帝以身涉險,跪著道:“皇上龍體為重,恕臣斗膽,不敢請皇上進去。”
  倒是天帝還沉得住氣,肅聲道:“何儒義,你倒是給朕說說為何不能進去!”
  何儒義道:“太後脈象虛浮,高熱不醒……事關重大,臣不敢妄言,但請皇上先顧及龍體。”
  卿塵見天帝漸有怒色,這何儒義是宋德方的高徒,醫術雖不錯,卻是太醫院中出了名的迂腐不通人事,得了個“何榆木”的外號,卿塵怕他一言不甚觸怒天帝,便請示道:“皇上,卿塵略知醫術,不若先讓卿塵進去看看太後,再來回稟皇上,請皇上定奪。”
  孫仕安此時也聽出事情不簡單,不敢令天帝冒險,在旁跟著勸:“皇上息怒,不妨讓郡主先去看看也好。”
  天帝對卿塵的醫術倒有幾分信任,思索一下,終於准了奏。卿塵隨何儒義進寢宮,孫仕安伺候天帝到瑞春閣奉茶取暖。
  卿塵對太後的症狀早就一清二楚,只是走了個過場便問何儒義道:“何太醫,怕真是那病,你看該如何?”
  何儒義搖頭道:“下官本還存著僥幸,是自己斷錯了脈,現下郡主既也認定是那疫症,怕是沒錯了。這病症甚是厲害,我等無論如何要勸著皇上莫要近前來,若是在宮中散開,那是不堪設想。”
  卿塵道:“如今第一怕是要先封鎖病源才好,否則想要不傳播也難。”
  何儒義道:“事不宜遲,下官這就去稟奏皇上,請皇上定奪。”
  卿塵心想如此便只有封了延熙宮,隔離宮中之人,但這又豈是易事?待要勸何儒義委婉些對天帝說,何儒義早已步入瑞春閣面聖。卿塵只得隨他而入,將太後病症細細稟呈天帝聽,天帝自己深知醫理,愈聽面色愈是沉重,問道:“何儒義,你太醫院怎麼說?”
  何儒義躬身回道:“回皇上,太後此症與京隸兩地疫症相符,臣斗膽請皇上暫封延熙宮。”
  話音甫落,天帝果然不悅道:“大膽!延熙宮乃是太後寢宮,豈容你說封便封?”
  何儒義立時跪下叩頭道:“臣據實之言,還請皇上斟酌,延熙宮不封,宮中人人性命堪危。”
  天帝喝道:“一派胡言!宮中防范謹慎,怎會有疫症傳入?”
  何儒義再磕個頭道:“臣不清楚病疫如何入宮,但太後病症厲害,皇上萬萬不能馬虎。”
  天帝怒道:“何儒義,你醫不好太後的病,竟胡亂往疫症上推,朕必要親自去看看!若有差池,你有幾個腦袋?”說罷便要往太後寢宮去,孫仕安等人忙勸,但天帝至尊之軀,卻也沒人敢就是攔著,反而卿塵一步趕上,跪在雪地中道:“請皇上留步!”孫仕安等忙跪下一片,苦苦相勸。
  天帝被她攔下,道:“卿塵你也大膽了,敢擋朕的駕。朕的母親臥病不起,朕卻不得探視,天下豈有此理!”
  卿塵微微叩首道:“卿塵寧肯忤逆皇上,也絕不能讓皇上進去。何況您不僅僅是太後的兒子,還是天下的皇上,身系黎民百姓,豈能因一己之私而棄朝堂於不顧?”
  天帝不料卿塵如此直言不諱,但她話中有理,一時也難駁斥回去,在雪地裡來回踱了兩步,心緒煩亂:“好,你們一個個知醫懂藥,倒是給朕說要怎樣!”
  卿塵道:“何太醫所言極是,請皇上即刻下旨封宮,使疫症不能四散。卿塵近日在醫藥上下了不少功夫,願自請留在延熙宮,一來服侍太後,二來尋方求藥,以期能解此病疫。”
  天帝雖為太後情況焦慮萬分,但卻也不糊塗。太醫院和卿塵結論一致,疫情入宮是何等凶險,豈容大意,冷靜下來後問卿塵道:“你可有把握?”
  卿塵垂眸道:“沒有,但只求盡力而為。”她自幫碧瑤她們隱瞞的那一刻便早已決心如此了,太後是夜天凌在這宮中最親的人,她心底又何嘗不怪紫瑗丹瓊魯莽闖禍,但是即便說出來,除了多賠上幾條人命又有何用?
  此時本在太後身邊伺候的紫瑗匆匆過來,跪下回道:“皇上,下午一直伺候太後的宮女丹瓊突然暈倒,似乎……似乎也發起了高熱。”
  所有人同時一驚,唯有卿塵依然淡淡的看著面前一方白雪,這正是她方才借機吩咐紫瑗來報的,如此或可讓天帝下定決心封鎖延熙宮,而一旦查起來也好說丹瓊是伺候太後染上了疫症,不至於牽扯出事情緣由和紫瑗碧瑤兩人。
  何儒義急忙問紫瑗道:“可是剛剛一直跟在太後身邊的那個宮女?是不是和太後一樣症狀?”
  紫瑗點頭:“是,丹瓊和我一直伺候在太後身邊。症狀……症狀奴婢不敢妄斷。”延熙宮中宮女眾多,何儒義也不能一一認識記得,只當方才是丹瓊伺候在太後那裡。
  借此機會,卿塵再次深深向天帝叩首:“請皇上下旨封宮!”
  何儒義也跪倒雪中俯首道:“請皇上下旨封宮。”
  身旁跪了一地人,天帝面向延熙宮方向佇立半晌,緩緩說道:“傳朕口諭,封禁延熙宮。”卿塵那一瞬間在天帝的臉上看到了極沉痛的神色,她俯在雪中,渾身冰涼,冰雪隨著身體的溫度緩緩的化做雪水,浸濕了衣袍,砭透肌膚。

  正在有情無思間

  延熙宮的封禁對外只以太後患病需要修養為由,禁止出入探視,各宮上下卻已在不尋常的空氣中察覺到了緊張。
  殷貴妃在此時顯出了她不同於眾人之處,恩威並施協助天帝震懾著後宮,手腕獨到處處得當,使三宮六院看起來還是平和一片。無怪乎天帝即便有如花嬌寵三千佳麗,也動搖不了殷貴妃實際上六宮之首的地位,只因為她是天帝需要的女人,她用自己傳承來閥門貴族特有的驕傲和端莊,美麗和手段,俘獲了天帝的心,讓他無法離開。
  朝堂政事如往常一般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唯有幾個得天帝信任的重臣和幾位皇子知道實情。天帝因京隸兩地疫情,一天之內連頒五道聖旨,親自督促防疫。太醫院連遭貶斥,卻依然沒有有效的方法防治疫情,當真人人坐立不安滿頭是包。
  太醫令宋德方、太醫何儒義奉旨隨清平郡主當晚入了延熙宮,隨著宮門緩緩合攏,延熙宮和外面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沒有人知道是不是還能活著離開。
  恐慌、不安悄無聲息的充斥了整個每一個角落,那種不知情的恐懼,混混沌沌的危險感,會在人的心中一點一點的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處有著致命的危險,卻一點光亮都尋不到摸不著,只能等待著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
  等待死亡,豈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卿塵入宮第二日正午時分,即令留在延熙宮的所有人等集中於前殿廣場中央,將延熙宮目前狀況詳細的毫無隱瞞的公布於眾,與其任之枉生猜測,不如坦言明了。當時便有膽小的宮娥嚇得癱軟,互相抱在一起哭出聲來。
  卿塵暗自歎憂,或許每個人都會以為自己不怕死,但當死亡的陰影籠罩過來的時候,又有幾人能面不改色鎮定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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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15-10-2009 19:12:15 | 只看該作者
 她站在白玉長階的最高處,用緩慢而清晰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們怕,但是現在,沒有人出得了延熙宮,包括我。任誰私自邁出宮門一步,就是杖斃的下場,死的比這個更加難堪。所以咱們只有同進共退齊心協力,才有可能逃過此劫。我也怕死,但我鳳卿塵絕不會棄大家於不顧,人定勝天,老天即便要亡咱們,咱們不妨也跟他爭一爭!”
  話說至此,本來慌亂的眾人似乎安定了些,延熙宮上下知卿塵精於醫術,此時的她,像眾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人都看著她聽著她。卻有個小內侍驚呼道:“瘟疫!瘟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竟大喊著往宮門處拔腿狂奔而去,剩下的宮娥內侍頓時一陣騷亂。
  卿塵一驚,喝道:“王兆壽!”
  延熙宮總管監司王兆壽立刻下令:“快!抓回來!”幾個執行寺人早已動手,那小內侍沒奔上幾步便被擒回,在執行寺人的鉗制中苦苦掙扎:“我不想死!不要!不要!”滿面的涕淚,神志早已幾近狂亂。
  卿塵看著騷亂更甚的周圍,不少人似是都有聚眾而逃的心思了,微一咬牙,冷冷說道:“杖斃!”
  那不高的兩字犀利,錚然擲進了騷動中心,像帶過了一道無情的鋒刃。隨著執行寺人將杖刑的長凳“光”的置於場前,整個場子猛然安靜。
  執行寺人捏開小內侍的嘴,塞進一條木棒,牽著兩端的繩子手腳利落的往後一緊,縛上雙手,杖起杖落,發出敲擊在人身上悶啞的聲響,那小內侍起初還嘶聲掙扎,漸漸便沒了動靜。卿塵立在那裡,靜靜望著,一杖杖似是重擊在心底,她卻硬挺著絲毫不為所動。
  眾人嚇得噤若寒蟬,沒有人注意到,延熙宮原本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有兩個人邁步進來,那朱紅金門又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場中死寂,無人再敢妄動,卿塵突然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清冷說道:“好!拖下去埋了,再有犯者,當同此例!”凝眸一看,這一驚非同小可,竟是夜天凌一身雲青長衫,身披白裘負手緩步,踏著逐漸消融的冰雪往這邊而來。身後跟著的隨從晏奚,兩手小心翼翼的提著一樣東西,上面嚴嚴實實蒙著黑布。
  眾人驚醒,黑壓壓俯身一片。夜天凌擺擺手:“都起來吧。”舉步上了卿塵所在的高階。
  卿塵早迎了過來:“四……王爺,延熙宮已然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此處甚險,還請快快回去。”又對晏奚怨道:“你這是怎麼回事兒?竟容四爺入此險地!”
  晏奚單膝一跪說道:“回郡主,四爺早朝之後去向皇上請命侍奉太後,坐鎮延熙宮,在致遠殿求了兩個多時辰,誰能攔的住啊?”
  卿塵自昨晚到現在,心裡才真正知道什麼是著急,對夜天凌道:“你這是干什麼!”所謂平心靜氣,只是因為事情沒有觸到你的軟處罷了。
  夜天凌登上最後一層台階,他停了停腳步,在卿塵無比焦慮的眼神中淡淡說了句:“即知是險境,我豈容你一人面對。”這話說的輕聲,只容卿塵自己聽見,說罷轉身和她並肩而立,望著延熙宮眾人:“皇上雖封了延熙宮,十分惦記憂心,聖駕不能親自前來,本王子代父身,盡孝心,除疫情。清平郡主方才所言都聽清楚了,各盡職守,謹慎行事,莫要讓本王知道有人趁機禍亂,否則,方才便是先例!”
  不知是因眼前的極刑震懾,還是因夜天凌的到來,偌大的場中便沒有一人敢再吱聲,終於安靜了下來。卿塵卻被夜天凌方才一句話攪亂心神,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爭執要他回去,纖眉輕蹙,吩咐眾人:“該做什麼我已經吩咐了各殿掌事,都散了去做事吧,有事到遙春閣來回。”眾人驚魂甫定依命散去,有的用沸水烹煮細紗棉布,制成了簡易的口罩,分發給大家。有的用草藥熬制藥水,擦掃各處。有的挑揀清洗藥物以備使用,倒也有條不紊。
  卿塵和夜天凌往遙春閣去,晏奚知趣,暫且消失了一下不再跟著。
  遙春閣臨當日鸞飛所居的至春閣甚近,封宮之前,卿塵借了這個時機,給鸞飛再喝了離心奈何草,太醫院幾位御醫親自看驗,皆道數日過去,人已不救。天帝操心煩亂,已無心計較鸞飛之事,只命將屍身立刻發還鳳家安葬。而卿塵此時設法帶了封信給鳳衍,詐稱鸞飛乃是在延熙宮沾染瘟疫不治而亡,要鳳家速速安葬,莫要拖延聲張。鸞飛之事本就是鳳家大忌,瘟疫一說更令人心驚,鳳衍接了卿塵密函,當日便將鸞飛下葬,而卿塵則早命冥衣樓安排,找時機持解藥去救,只是不知此時是否已經將人帶出。
  自此以後,世上便不再有鳳鸞飛這個人,往來一場驚夢,不道身是何人,唯醒時空恨,縷縷不絕。
  此時卿塵卻無暇思量鸞飛生死,進了遙春閣見四周無人,對夜天凌急道:“你這麼進來,還出的去嗎?天帝兒子大臣那麼多,要坐鎮延熙宮自有他人,你這是搶什麼風頭啊?何況延熙宮哪裡就非要人坐鎮了,多進來一個人就多一個人死掉的可能,我不是稟報天帝誰也別來,誰也別插手嗎?”
  夜天凌從來沒見卿塵焦急模樣,倒還有點兒奇怪的看著她,卿塵見他不說話,又道:“延熙宮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出了病症,這病現在誰也治不了,你在這裡若是不小心有個沾染怎麼辦……”
  她還要說,突然被夜天凌一把攬進懷裡,本能的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掙脫他的手臂。
  夜天凌身上特有的男兒的氣息立刻包裹了卿塵周身,冬日正午的陽光灑照下來,冰雪中反射出細微的耀目的光澤,亮晶晶,閃熠熠,點點生輝。一時間四周安靜的幾乎能聽到那陽光流動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偶爾有簷上冰雪消融,“嘀嗒”一聲落下來,反更襯的遙春閣平寂安靜。
  卿塵感覺夜天凌將她圈在懷中,下巴輕輕靠在她頭頂,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帶了些令人不解的復雜的意味,慢慢說道:“你也知道著急,將心比心,難道我不急?”
  卿塵呼吸凝滯,腦中瞬間一片空白,她怎也沒想到夜天凌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微側的頭貼近在夜天凌胸膛,正能聽見他心髒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著,正感覺他緊緊的抱著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但將君心換我心,是什麼時候,淡定無波的心境也為之牽腸掛肚,冷冷淡淡的模樣也為之頻頻動容?是那萍水相逢的邂逅,是那恍如幾世的相識,還是那相對忘言的凝視?
  只緣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卻誰道,已是眉上心頭,無計相回避。
  她輕輕的動了動,將臉埋在夜天凌身前,突然間淚水不受控制的流落。或許這一天一夜裡擔驚受怕,其實每時每刻都想著能見到他,哪怕只是看著他那雙永遠平靜清明的眸子,便會得到所希求的安定。
  夜天凌遠遠望著天空雪晴一片,抬手撫摸卿塵流瀉香肩的一頭秀發:“不怕,我來了。”
  卿塵反手環住他的腰,有些賭氣的道:“你干嘛要來?”卻是明知故問。
  夜天凌答:“不干嘛。”卻是避而不言。
  卿塵狠狠的抓了他衣襟一下,銀牙微咬,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說的真沒錯,每次都不叫人省心。”
  卿塵眼淚還沒擦干,先不服的反駁一句:“那是他,不是我。”
  夜天凌薄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將卿塵俏臉抬起,手指在她面頰輕輕滑過,拭去了那未干的一點淚水。倆人的影子在彼此眼底淡淡相映,一個是七竅玲瓏,一個是銳利清冷,只將這繾綣柔情細密鐫刻,潺湲流連。
  夜天凌低聲道:“即便是你又如何,我也認了。”話中帶著三分溫柔三分淡笑,還有三分霸道,牢牢將人裹住,不容掙脫。
  卿塵只覺夜天凌眼底凝定的幽深化做波光粼粼,深深淺淺似乎帶著某種魔力,正對自己下咒,俏靨微紅,急忙側開頭去。
  夜天凌卻只淡淡一笑,心神微正:“延熙宮中怎樣了?”提起這事,倆人卻都斂了笑,延熙宮此時著實不讓人樂觀。卿塵沉默一會兒,道:“四哥,你既來了,也走不了了。若你走,延熙宮便不是我能鎮住的了。但有一點,你不能進太後寢宮,一步也不能。”
  夜天凌不置可否,沉聲問道:“你實話告訴我,皇祖母她究竟情形如何?”
  卿塵不忍說太後九死一生,但在夜天凌面前卻怎麼也說不出欺瞞的話,他的眼中此時什麼也沒有,只是黑的攝人,讓她深深的陷進去,浮不出來,不敢,也不願去欺瞞。寧肯面對的是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甚至卑鄙齷齪骯髒不堪,也只願聽真相,他要的只不過是真相。
  卿塵咬了咬唇,輕輕道:“你給我點時間,或許太後福大命大,能熬過此劫。”
  夜天凌緩緩閉了下眼睛,卿塵見他唇角冷冷抿著,熟知他只有在痛極而又不願發作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忙道:“一定會沒事的,四哥,我會想辦法。”
  夜天凌定了定心,道:“你要那些白老鼠干什麼?我給你帶來了,晏奚看著呢。”
  “弄來了?”卿塵道:“我要用來做試驗,找出能治疫病的藥方。”

  竹簫寂寥蒼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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