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塵似是輕松笑道:“我本來就奇怪,難道你第一天認識我?”
十一邊走邊說道:“我第一天認識你就被整治的夠嗆,又是燒火又是捉魚,當時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卿塵見他說的一本正經滿臉感慨的樣子,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晃到他眼前:“你還欠我三個要求,別忘了!”
十一搖頭:“交友不慎。你大小姐開口,何必要求,我能做的自然便做了。”
卿塵看著他英氣爽朗的神情,無由的對未來產生了一絲懼怕。這一刻,她竟有些後悔讓夜天凌見到了莫不平,
若非如此,兄弟父子間至少沒有仇恨。
靜默了一會兒,她問十一:“真的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
十一笑道:“你說。”
卿塵搖頭:“不是現在,我是說以後。”
十一見她問的認真,便也收起了嘻戲神態,說道:“我既答應了你,便是答應了,不反悔。”
卿塵道:“無論何事?”
十一道:“無論何事。”
卿塵又道:“你不怕我無理取鬧?”
十一反問了一聲:“你會嗎?”
卿塵看他坦坦然的望過來,笑,低了頭,搖頭,又再搖頭。
十一道:“雖不知你心中擔憂何事,但車到山前必有路,既是以後之事,何必為明日事愁。你怎也如此前顧後
怕起來?”
卿塵微微一哂,明日愁來明日愁,十一倒比她通透了:“卿塵受教。”
十一方要調侃她兩句,話未出口,突然停住了腳步。
前方不遠處夜天凌獨自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已近在咫尺的蓮池宮。
禁宮原本寬闊的青石甬道,因兩面高起的紅牆而顯得狹窄了許多,抬頭能看到一道青色的天空,干淨透明,卻
十分的遙遠。
夜天凌看起來已經在這裡站了許久,靜立中凝駐著一身孤獨,天地高闊,世間之大,卻四處清冷,唯他一人。
或者是因為他不言不說的冷然,或者因為他無喜無怒的淡漠,似乎沒有人能走近他,而他的心事卻亦是不能言
不能說,他更不願喜不願怒。
冷峭的身影看的人揪心,卿塵隨著十一停了片刻,正想出聲打破這寂寥,十一已大步上前,一聲“四哥!”興
沖沖的喊去,英氣勃然的笑容頓時讓四周空氣都暖起來。
夜天凌回頭見是他,應了一聲,道:“還沒回府?”
十一道:“沒呢,遇上卿塵,四下走走。”
夜天凌目光在卿塵這裡停了一刻,仍舊對十一道:“沒事多想想北疆的事宜,父皇看了提議設北都護府的條陳
,說不定這幾天會問話,心裡要有個底。”
十一應道:“此事還要和四哥再行商討,北疆那邊誰人比四哥更清楚?”
夜天凌微微點頭,突然又道:“你不是整日說聚元坊的弓好嗎?前些時候我讓長征去定了套水曲柳木長短弓,
昨日送了來,你閒時拿去試試合不合手,我看倒未必及得上你原來那副。”
十一笑道:“我不過是隨口說說,四哥你倒記得了。”
卿塵見夜天凌神色如舊,冷靜清淡,連她這知道內情的人也看不出什麼來,不禁佩服他的涵養功夫。聽他對十
一一如既往多有照拂,方才心裡一點兒不安慢慢的淡了下去。夜天凌問她:“皇祖母這幾天可好?”
卿塵淡淡一笑:“心裡惦記著,便去看看,又用不了多久時間。”似是說要夜天凌去看太後,夜天凌卻知她指
的是蓮池宮,眼底輕輕一動,淡淡應道:“嗯。”
卿塵知他一時半會兒難解多年的心結,也不再說什麼。突然見甬道那端碧瑤快步走來,遠遠便對卿塵道:“郡
主,天帝聖旨到了延熙宮,請您快回去接旨!”一面說著一面給夜天凌他們問了安。
“聖旨?”卿塵錯愕道:“說什麼?”
十一一旁道:“你糊塗了,聖旨未宣,她怎麼會知道?”
夜天凌道:“誰來宣的旨?”
碧瑤答道:“太常侍帶著兩個小公公,在延熙宮等了些時候了。”
夜天凌對卿塵道:“先去接旨吧,我們一起去倒被人看在眼裡,有什麼事及時知會一聲。”
卿塵答應了說道:“能有什麼,想必也就是鸞飛的事,最多把我這個姐姐也斥責一番罷了。”
夜天凌和十一對視一眼,都略帶著些許的擔心,卿塵笑了笑,先告退離開。
待步入延熙宮,不想見夜天湛竟然在這兒,正和笑意俊雅的同孫仕安說話。夜天湛因那日殷采倩出言不遜,今
日得空便來延熙宮看卿塵,遇上前來宣聖旨的孫仕安,問了幾句,孫仕安只畢恭畢敬的答話,終究探不出天帝下了
什麼旨意。正此時卿塵回來,孫仕安道:“天帝有旨意,請郡主接旨吧。”
卿塵看了看夜天湛,見他微微搖頭,便知他也不明就裡,跪下接旨。
孫仕安面南站了,展開龍黃錦帛,先念了一段場面話,重點在後面幾句:“今有鳳氏之女卿塵,受封清平郡主
,天姿聰敏,通慧靈淑,舉止溫婉,行事有度,知書達理,德才兼備,深得朕心……”隨著這一連串的賞贊之言,卿
塵心底越來越不安,終於被接下來的話震驚:“著其暫代修儀一職,隨侍致遠殿……”
後面的話卿塵幾乎什麼也沒聽到,挺直脊背跪在那裡,雙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緊,強壓著心中波瀾。直到孫仕
安一聲:“欽此!”她垂首接過聖旨,緩緩道:“鳳卿塵領旨謝恩。”
孫仕安收起了宣旨時的嚴肅,笑道:“恭喜郡主。”
“多謝。”卿塵淡淡說道,將嘴角揚起給他人,卻一直低垂著雙眸,生怕洩漏了心底波濤洶湧的情緒。任她如
何天姿聰敏、通慧靈淑,也沒猜到天帝來的竟是這樣一道聖旨,鸞飛剛剛獲罪被囚,尚在昏迷之中,太子關禁松雨
台未得處置,鳳家幾天前方被廢了一個修儀,滿朝皆猜測鳳家是否就此失了帝心,此時天帝竟又立了鳳家另一個女
兒跟隨左右,怕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
孫仕安那安穩的聲音繼續道:“聖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請過致遠殿去,明日便隨駕上朝,房間用度已差人
去辦了。”
卿塵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孫仕安帶了同來宣旨的兩名內侍離開,延熙宮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塵和夜天湛兩人,卿塵掌心的冷汗已將那沉
重的聖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覺錦帛上的濃墨絲絲化開,在絲綢的紋路裡生了根。
緩緩靠在朱紅高聳的楹柱上,卿塵啼笑皆非,翻手為雲,覆手是雨,這便是九五之尊。去職罰俸做為懲戒,接
著恩典加身以示隆寵依舊,信任有加,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得心自如,任誰能翻出這個掌心?
自從踏入了鳳家的大門,卿塵此時才徹頭徹尾的明白,她和鳳家,怕是永遠也分不開了。
夜天湛在聽到聖旨的那一瞬間,溫潤的眼中先後掠過千百種情緒,眉間明顯的緊起一道皺紋。他看出卿塵神色
不對,柔聲道:“卿塵,父皇如此恩典,你這是怎麼了?”
恩典……卿塵抬眸望向夜天湛,他那道復雜的目光在她注視中一晃而過,只余下淡淡的微笑。卿塵亦悄無聲息的
蹙了蹙眉心,鸞飛事出之後,修儀一職炙手可熱,殷家和衛家都志在必得的。原以為鳳家把持宮府兩大機要之職若
許年來終於栽了個大跟頭,孰不知聖心不移,反有日盛之勢。雖看不見鳳衍如何行事,卿塵對其手段已深有體會,
於君心他是得了其中三味真諦,無聲息處高明到了極致!
卿塵對夜天湛勉強笑了笑:“確實是給鳳家的恩典,只是入了致遠殿便不像在延熙宮這麼自在了,於我來說似
乎算不上十分的恩典。”
夜天湛雲淡風輕的眸子倒映著卿塵那絲笑容,說道:“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笑。”
卿塵笑容雖微斂,卻依舊維持著丹唇柔美的弧度:“我不喜歡哭喪著臉。”
夜天湛在殿中緩緩踱了幾步:“這道旨意,你不願?”
卿塵往至春閣那邊看了眼,半認真半玩笑的說道:“身為修儀豈止是不自在,便是連終身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
主,鸞飛還躺在那裡昏迷不醒,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這個修儀豈是好當的?”
夜天湛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這旨意中尚有可以斟酌之處。”
卿塵問道:“怎麼說?”
夜天湛對她淡淡笑道:“旨意上面說的是暫代修儀,既是暫代,一切規矩皆可量情而定,這時若有變動,比如
說賜婚,都未必要按循例辦。”
“賜婚?”卿塵心中微怔,夜天湛輕輕看著她:“不錯,我方才想過了,或許也唯有請旨賜婚方可還你自由。
”
卿塵驚悚,急忙說道:“此時請這種旨意豈不是自找麻煩?”
夜天湛道:“我又沒說即刻便辦,你怕什麼?”一雙俊眸如水,悠然看著卿塵微笑。
卿塵道:“我不是怕,我……” |